上元日过后就是正月十六。

    在这一天,大唐所有的衙署必须全部运转,楼观学诸生也开始收敛好假期的心情,准备再苦熬半年。

    许敬宗不情不愿的告别了长安,他要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泉州赴任。

    他很不想去。

    虽说泉州现在日新月异,每日都会有人去落户开垦自己的土地,比所谓的烟瘴之地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毕竟是千里之外的地方。

    这千里的行程没有一个好安排很多人是熬不下去的。

    都说行路难,这在千里之外做官就是行路难,很多官员都是死在去赴任的的路上。

    天色微微亮,晨钟声才落罢,长安城的数十道城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送别的人很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除了出城的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像许敬宗这样准备离开长安赴任地方的官员。

    起的很早的百姓提着兜子,开心地收拾着路上随处可见的马粪。

    这可是好东西,等到城门开了以后他们就会开开心心地去自己的地里,把刚才捡到的马粪均匀的撒到自家的土地上。

    送别的人很多,哭哭泣泣,诉说着不舍和祝福。

    许敬宗的友人很少,少到几乎没有,围绕他身边的都是他的亲眷。

    许敬宗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坐在马车里,数十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围着马车哭哭泣泣的,诉说着不舍。

    这些女子里面有的是他的美婢,有的是他的小妾,个个都很年轻,个个都很好看。

    可如此美色,许敬宗却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情,看着别人都有友人相送,许敬宗心里不是滋味,又见自己的妻妾哭的让人心烦。

    许敬宗寒着脸道:“哭哭哭,我又不是被放逐,又不是被流放,有什么好哭的,是不是要我死在路上你们才开心!”

    妻妾闻言,哭的更加厉害了,仿佛如此一别真的就如那生离死别一样。

    “老许没睡好不是?大清早的这么大的火气。”

    颜白打着哈欠也来到城门口,这些女子顿时不哭了,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

    许敬宗闻声猛的来了精神,连忙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满脸堆笑的惊喜道:“颜县公你是来送别我的嘛?”

    颜白摇摇头:“不,我要回仙游!”

    许敬宗闻言哈哈大笑,他知道颜白是特意来送自己的,故意打趣道:“我记得去仙游应该走金光门或者是延平门最近。

    你咋跑到北边的光化门来了,从这里走好像得绕一圈,这寒风凌冽的,多走点路就多吹点寒风,难不成能县公跟我一样也要走渭水坐船去仙游?”

    心思被拆穿,颜白摸着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路顺风!”

    许敬宗心里暖暖的,看着马背上的颜白,略有些不满道:“走的还不是时候,柳树还没发芽,不然就能折柳送别了。”

    说着许敬宗看着颜白道:“我这次去泉州干你没完成的活儿,又是开垦荒地,又是建设港口。

    还有跟那些臭烘烘商贾打成一片,对了,还要照顾你那楼观学的弟子,看他们造船,不写一首送别诗赠予我吗?”

    颜白沉默了片刻:“辛苦了!”

    许敬宗摇头笑了笑:“没诚意,看看这出城的官员,就我走的最远,他们长则十多日就能到,短则七八天,我这里最少一个月。

    今年年中和年底我就不打算回来,我觉得以后还是两年回来一次的好,不然这条命真的就交代了!”

    城门要开了,城守开始吆喝了,许敬宗看了颜白,轻声道:“回去吧,你能来送我,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颜白点了点头,许敬宗挥手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钻到马车里面。

    健壮的军马打了一声响鼻,马车缓缓启动,这一次它将带着许敬宗去渭城,走渭水入黄河,然后再由大运河直达扬州。

    途经郑州、豪州、楚州,由扬州出海,直达泉州。

    蹄声阵阵,送别的人群跟着马车朝着城门口走去,眼看着许敬宗越走越远。

    颜白咬了咬牙,骑着马往前追去,一边追一边大声高歌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州,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许公,一路顺风,年底回长安我们再一起把酒言欢啊!”

    颜白的声音很大,众人纷纷侧目,颜白看着突然停在路中的马车,大笑道:“记住啊,这首诗叫做《送许刺史之任泉州》!”

    马车里面的许敬宗像个多愁善感的儿女一样泪如雨下。

    原本只是一个玩笑话,没有想到颜白竟然还真的给自己写了,而且写得还如此之好,人生朋友易得,知己难求。

    人生这些年,也就颜白没有嫌弃自己。

    明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可颜白却愿意与自己真心相交。

    许敬宗不敢把脑袋伸出车窗致谢,他怕车窗外的这些官吏看见了他泪流满面的样子,从而笑话他。

    许敬宗想起了颜白先前在泉州的话,坐在马车里他喃喃低语道:“你颜白待我如知己,我许敬宗就待你如亲人。

    今后颜家子嗣就是我的子嗣,只要我许敬宗手里还有那丁点的权利,只要我许敬宗没死,我会竭尽我所能,亲自看着他们在这大唐平平安安。”

    许敬宗的誓言颜白听不到。

    开始的时候颜白的确很抵触和许敬宗来往。

    因为从影视剧里知道的这个人颜白觉得他太坏了,但通过这些年和许敬宗的相处发现,这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许敬宗虽道德遭人诟病,但也仅此而已,目前看来他人还是很不错的,博学、幽默且风趣,在这朝堂之上低眉顺眼的活着。

    可世间本该就有好,也有坏。

    每个人身上都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之所以善恶,本质的上还都是为了活着。

    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当坏人。

    能好好地活着,谁愿意自己品德败坏。

    在泉州的那几年,两人同甘共苦,共同建造泉州新城,颜白懒散鬼扯,许敬宗善倾听,再加上他人又勤快,诸事喜欢亲力亲为。

    两人从开始的互相警惕到互相合作,再到最后能把酒言欢。

    不知不觉间,两人都默默的都把彼此当作了知心好友。

    城门口所有赴任的官员都听到了一声声吼,他们羡慕的看着许敬宗。

    都是读书人出身,《送许刺史之任泉州》中三秦和五州虽然韵脚有些别扭,但后面的却是好的,可谓好到了极点。

    一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就足以遮挡这点微瑕。

    此佳作必成经典,今后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只要读书人没有死完,不管许敬宗先前名声如何,但有了颜白这一首赠别诗。

    许敬宗之名怕是要青史留名了,说不羡慕是假的。

    可惜离别在即,已经没有时间去和颜白寒暄。

    唉,气死人啊!

    自己离别了这么些年,友人相送也写了无数的诗篇,可这无数的诗篇加起来也抵不上宜寿县公的这一首。

    都是人,都是读书人,人家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人家就能做出来呢?

    “大郎,县公跟您作别呢,要不要小的把车停一下,您下去跟县公作别?”

    许敬宗摇摇头,笑道:“算了,说再多最后还是要告别,抓紧赶路吧,早点去泉州,早点把泉州事情安排好,年底提前回。”

    “大郎,您刚才不是说两年回一次么?”

    “我说了么?你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