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面色灰败地站在大殿中。

    关于他的处置问题众人已经商议了快一个时辰,文武之间各有论调,有的人认为要罚,但更多的人认为可以功过相抵。

    李二也不忍心让这个跟了自己半辈子的老臣不得善终。

    所以面对各种意见李二都是沉默不言,并没有直接来给侯君集定罪。

    但所幸这个问题是面对征伐异族的问题,所以那些希望重罚侯君集的臣子也没有说要让侯君集以死谢罪。

    最严重的惩罚就是抹去爵位,贬为庶民。

    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场,也是一个草台班子,有人要毁掉侯君集,自然就有人保侯君集,兵部的人和秦王府的人开始出声。

    他们要保侯君集。

    他们不希望等到日后他们或是他们的子嗣出了事的时候没有人出来搭把手。

    今日简单的说几句好话,落下一个大大的人情,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尤其是和侯君集交好的洛州都督张亮,一边哭着为侯君集说好话一边恳求李二给侯君集一个改正的机会。

    当秦王府走出来的那批人也开始帮着侯君集说好话时,朝堂的风向就变了,一下子就变成希望给侯君集一次改正的机会。

    中书省的中书郎看出了李二的不舍,直言道:

    “陛下,臣以为,侯君集是开国功臣也是我朝大将,跟着陛下数十载,立下汗马功劳,不能轻加屈辱。

    每个人都会犯错,吃一堑长一智,所以臣斗胆恳请陛下给侯尚书一次机会,功过相抵,再让侯尚书为我朝尽些薄力!”

    张亮泣不成声道:

    “陛下,灭高昌之功当数侯君集和潞国公薛万均功劳最大,潞国公已经忧愤而死了,跟着您的老人不能再死了,您就给侯君集一个机会吧!”

    张亮的这一声哭诉,重重地击打在李二心坎上,他才突然想起薛万均已经过世一个月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李二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心痛地转过脸,十月初游览芙蓉园,薛万均负责警卫,因为清理宫苑的闲杂人员不彻底。

    遭御史弹劾获罪入狱。

    薛万均是武将,功勋之人,为这大唐卖过命,但从未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在监狱里气愤难当,忧愤而死。

    所有人都以为杀杀威风这事就过去了,可所有人都没想到薛万均会因此事而死。

    在薛万均的遗体入昭陵的那一天,二囡偷偷告诉裴行俭。

    御史台有十三人被升官,这十三人都是当初弹劾薛万均的人。

    如今已经“病死”了七人,在路上被野兽咬死了四人,还有两个在走西域的路上突然就消失了,这件事悄无声息。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每年被贬的官员很多,死在路上的官员更多,江夏王的弟弟李道兴不也死在路上了。

    那么大的官,那么多随行护卫都保不住,芝麻大小的官死了也很正常。

    二囡还说了,这些人的死其实是姓段和姓陈的派人做的,她还说这些人都是为皇帝效劳的,因为皇帝心里是真的难受了。

    裴行俭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胡风到了辽东没,也不知道师父收到自己的信件没,也不知道当师父收到信时会有多么的伤心。

    这可是至交好友,吐谷浑过命的交情。

    如今,连年都没过。

    一个声威赫赫的大将军,一个靠着军功才坐上国公之位的大功臣,因为御史的风言奏事,气死在了刑部的大牢里。

    都说大军胜来遭弹劾是洗去领将者身上的骄横之气。

    李卫公是这样的,苏定方是这样的,侯尚书是这样的,就连九成宫之变护驾有功的师父也是这样的。

    那这次师父俘虏了渊盖苏文,算大功,也算大胜,那等从辽东归来后又会遭遇什么呢?

    还是无中生有的弹劾,又或是跟上次一样别有心机地栽赃嫁祸?

    可这样真的好么?

    真的是对的么?

    打了胜仗还要夹着尾巴做人么?

    (《新唐书 ·卷九十四 ·列传第十九》:后帝幸芙蓉园,坐清宫不谨下狱,忧愤卒。帝惊悼,为举哀,诏陪葬昭陵)

    这时候长孙无忌走出朝列:“臣附议!”

    房玄龄走出朝列:“臣附议!”

    ……

    见众臣子都出列为侯君集求情,李二知道此事算是告一段落,借坡下驴,看着侯君集轻轻叹了口气,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这次大家都为你求情,但你必定是错了,此事就由三省定夺,你先回家反省吧!”

    侯君集闻言痛哭流涕,哀嚎着他错了,哭了一通,起身朝着众人拱手致谢,然后缓缓地退出大殿。

    此事历经一年,如今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到了商议打薛延陀将士们的战功问题,李二的心情不好不想多说,或许是因为侯君集,又或许是因为薛万均。

    李二安排三省负责,自己最后“画日”,之后再由礼部负责将士们的赏赐问题,朝会上的第二件事草草的告一段落。

    “宣,使者进殿面圣~~”

    随着礼部官员的一声大喝,在殿门外喝冷风喝了快两个时辰的渊盖苏文以及各部族使者进入大殿。

    拜见了天可汗之后奚族的使者就开始哭。

    他爬到李二的面前,一边亲吻着李二的鞋子,一边哭诉,从开始的奚族臣服隋朝开始哭一直哭到臣服大唐。

    李承乾皱着眉头,悄悄地拉了拉朝服把自己的脚盖住,然后跪坐好,腰板挺得笔直,他厌恶这个胡子上沾满了口水的奚人。

    “慧炬,这怎么跟突厥人一样的习俗!”

    李晦压低嗓门道:“他们以前本来就是臣服突厥的,估计是那时候学会的吧,上行下效,会这些很正常。”

    “他一会过来亲我怎么办?”

    “你别看他!”

    奚族使者的哭诉在大殿响起,他很能说,把这几十年的大事都讲了一个来回,最后,奚族使者抑扬顿挫道:

    “尊敬的天河汗,上国将领颜白不但屠杀了我奚族无辜百姓五千余人,还抢了我们的财物,抢了我们的牛羊,伟大的天可汗你要为我奚族做主啊!”

    朝中诸位大臣闻言议论纷纷,某些官员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开始急不可耐的跃跃欲试了,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们觉得,此事若是当真,今日又是弹劾颜白的好机会,这颜白实在胡闹,真的是有失上国的体面。

    上官仪翻着过往奚族上贡的案牍,越看头越大,他发现奚族人讲的这些臣服、上贡以及各种事迹史书上没有。

    不但没有,根本就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