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胡风去世后的消息后。

    伽罗的笑也就一同消失了。

    颜白知道伽罗心里苦。

    虽说先前胡风待伽罗并不是很好,但血缘之间的联系哪能这么轻易的说不在乎就不在乎呢?

    在休息的这段日子里,颜白就带着伽罗到处走走。

    老窝在家里不好,越想也就越容易瞎想,也越走不出来,容易钻牛角尖。

    颜白陪着伽罗走过封地的每一处。

    颜白还特意带着伽罗去看了那块即将改造的泥沼地,也不管伽罗听不听得懂。

    颜白把自己的计划全部都讲给了她。

    如今的烂泥地来了很多人,李元嘉成了工头,他要按照计划完成一个初步的设计。

    河流走向是大问题。

    不远处就是南山,每年汛期来临,汹涌的河水会携带着巨石泥沙疯狂的从山间沟壑滚滚而下……

    然后堆积在这里。

    这个问题不解决,盖再好的房子也没有用。

    颜家庄子之所以没事,那是因为这块地方曾经是隋文帝的避暑宫殿所规划的区域。

    因为战火,宫殿被付之一炬,也就仙游寺勉强幸免。

    皇室选择的地方自然是好地方。

    古人又不傻,盖个房子会随便选址。

    今年高年级的第一份大作业就是治理山洪的问题。

    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他们的方案会被户部和工部拿走。

    等到年底的官员述职,吏部会组织官员学习。

    如果学习了,回去后你的治下还出现这样类似的问题,下一年也就不用来述职了。

    滚蛋。

    自然会有人来顶替你的官位。

    李二对官员好是公认的。

    历朝历代以来,皇帝坐稳了以后杀功臣的例子不胜枚举。

    李二当皇帝这二十多年以来,也就砍了一个侯君集。

    皇帝对臣子多优待,不代表着你碌碌无为对你也优待。

    对那些办不了事的官员,李二第一时间就会选择替换。

    有书院做支撑,李二不但顺利的跳过世家,还能有人可用。

    而且这人还很不错,有手段,还年轻。

    转眼间就到了和玄奘约好的日子。

    桥头的大柳树下颜白备好了茶桌,静候玄奘的到来。

    颜白很想听听玄奘西行的故事,为此颜白还准备了很多的糕点。

    伽罗坐在颜白身后,她对于这位走了上万里路的高僧也是满心佩服。

    在水烧开的时候玄奘来了,窥基在他身后,一手抱着小龟一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颜白赶忙起身,从窥基怀里接过自己的小儿子。

    结果很不好。

    大哭……

    这孩子认生的很,在正是能记住人的时候颜白去了辽东。

    等从辽东回来,这孩子已经忘了自己的阿耶。

    辽东的风吹雨晒让颜白黑的像个昆仑奴,小孩子没有见过这么黑的人。

    而且这个“黑人”还在朝自己龇牙咧嘴笑。

    他脑子里第一反应这人就是母亲睡觉前给自己讲故事里面的夜叉,自然是吓得哇哇大哭。

    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今后会听话。

    先前是吓得哭,这几日好了些,会哭,不流泪,但还是怕。

    直到伽罗从把孩子抱了过去,哭声才消停。

    玄奘觉得有趣,站在那里面带微笑,这种场景可是难得。

    “郡公轻轻的一句话,就让我佛门三百余人齐赴泉州,领军作战的将军就是不一般,如此手段让人佩服。”

    颜白笑了笑:“圣僧在怪我?”

    玄奘摇了摇头笑了笑:

    “道义之争无对错,说一句市井百姓常说的话,田间地头上,看见一坨牛粪都要争论一番,何况如此呢?”

    “圣僧果然得道高人,这样的话就算他们心里知道他们也不会讲,就算讲也会换一个说辞来修饰一下!”

    “不许有心外独立之境,我心之所想,自然是我口中之言!”

    颜白佩服地点了点头。

    光凭“心外独立之境”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了。

    和儒家所讲的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圣人单独找我,怕是有事要说吧!”

    玄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

    “不急,贫僧走时记着郡公所托。

    到达天竺之后借着求法时候的空闲见了不少的大食人,色目人,海商……”

    玄奘一边说着,一边从窥基带来的那个竹篓里面往外掏东西。

    片刻之后三大坨泥巴状的物事摆在颜白擦拭的鲜亮的案桌上。

    颜白好奇地看了看,才发现这些都是凝结的草木灰。

    准确的说是把草木灰和成泥后干涸的样子。

    颜白之所以这么肯定,因为颜白在泥巴上看到了指纹。

    而且,自己的几位嫂嫂在秋收后也爱把种子和草木灰的泥和在一起。

    然后吧唧一下贴在后院的院墙上。

    来年开春,温水浸泡后就可以种植。

    家里白瓜的种子就是这么保存的,家家户户都一样。

    (pS:白瓜就是冬瓜,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

    有调皮的孩子会把这丑陋的泥土从墙上抠下来。

    被大人发现了就是一顿打。

    颜韵被打过,小十一被打过,就连颜白都被嫂嫂拿着刷锅的竹把敲打过脑袋。

    颜白问了一圈……

    好像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事被打过。

    被打的最惨的是李承乾,李二亲自下得手。

    说他耽误农桑,不知大体,把好好的种子给搞坏了。

    愧对后土,有罪。

    “这是我特意带回来的种子,路途遥远,种子细小,我怕丢了,就想着用农家之法来保存下来,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存活!”

    见颜白好奇,玄奘继续道:

    “这是一种瓜的种子,类似咱们的黄瓜。

    但比黄瓜软,熟了之后得赶紧摘下来,不然就会老,老了以后里面呈现网状。”

    “可以用来刷锅,也可以用来刷身子。

    煮熟之后香甜柔软,我想着老爷子牙口不好,想着带回来给他!”

    玄奘双手合十:“没想到,圣人归去,贫僧还是来晚了一步。”

    颜白此刻对玄奘的好感达到了极致。

    这真是一位好人,走了那么远的路,在安全都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心里还想着老爷子。

    如此心胸,当得起圣僧二字。

    “郡公,你可知这是何物,这就是你手里拿着的种子长大后的样子。”

    说着,玄奘竟然从背篓里面又拿出一物。

    如果说先前颜白还有些迷茫,但此刻的颜白已经知道玄奘带回来了什么种子。

    颜白惊讶的合不拢嘴巴,忍不住惊呼道:

    “丝瓜?”

    玄奘笑了笑:“郡公果然认识此物。

    可怜贫僧我翻阅数千书籍也是毫无头绪,县公仅是一眼便知,果然是圣人子弟!”

    望着玄奘那智慧的双眼,颜白心里忍不住又在冒凉气。

    好手段,萝卜加大棒的最高境界。

    无形之中就让自己说出了一切,自己该怎么解释自己认得此物呢?

    骗?

    怎么骗?

    人家玄奘翻阅千本书都找不到出处,自己怎么骗?

    玄奘意味深长的朝着颜白笑了笑,直接敲碎草木灰。

    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泥团里拿出一粒椭圆形的种子。

    “这一块草木灰里面包裹的是另一种种子,是从海上获得,开黄色的小花,果子长在泥土里,有硬壳包裹!”

    玄奘看着颜白的眼睛,见颜白坐在那儿什么话都没说,玄奘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个种子颜白依旧认识!

    “天竺最博学之人也不知道他是何物,郡公可知?”

    颜白点了点头,不用玄奘形容,那种子露出一角的时候颜白心里就已经知道是什么。

    可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天竺。

    哥伦布出来了?

    已经提前发现那片土地了?

    颜白心里翻江倒海,听着玄奘的问话,颜白诚实道:“知道!”

    “何物?”

    “花生!”

    玄奘笑容更甚,可颜白却如遭雷击。

    颜白发现,在玄奘那双眼眸里面,好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自己每一步都是在被玄奘牵着走。

    那眼神比袁守城的还要令人心里发毛。

    如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影子。

    一眼可知过往。

    玄奘点头道:“果然,文化在我大唐,先知在我大唐儿郎,天竺智者,不如我大唐圣人子弟。”

    玄奘感叹罢,又要去掰开第三块土疙瘩。

    颜白伸手阻拦,无惧的看着玄奘道:

    “圣僧已经乱我心境,剩下的一个就不用了,圣僧有话直说就是了。”

    玄奘闻言,盘腿而坐,双手缓缓合十。

    颜白见状惶恐的想夺路而逃。

    见鬼。

    颜白在这一刻竟然从玄奘身上看到了佛,玄奘此刻比那仙游寺的佛更像神明。

    “郡公,你信这个世上有神佛的存在嘛?”

    颜白看着玄奘,淡淡道:“圣僧信么?”

    玄奘笑了笑:“我信!”

    “我不信!”

    玄奘端详着颜白,忽然道:

    “郡公不信,那郡公是什么呢?”

    见颜白面容扭曲,玄奘知道话已经说完了。

    笑着起身,朝着颜白颂道:

    “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曰三千大千世界,世有三世,过去、现在、未来,贫僧玄奘完成故人之托,我心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