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火箭,铺天盖地而来。

    周瑜懵了。

    他僵在原地,眼珠爆睁欲裂,仿佛看到此生最匪夷所思一幕。

    千百个念头涌上心头,蓦然惊醒。

    他明白了适才岸上的箭雨,为何忽然会短暂的停止。

    那是因为刘备在更换火箭。

    正常情况下,普通箭矢就足够压制他,为何还要更换昂贵的火箭?

    原因只有一个:

    刘备识破了他草船借箭之计!

    不,应该是那萧方,识破了他的草船借箭之计。

    所有才会叫刘备,以火箭射之,好烧了他布满草人的辎重船!

    “此计的软肋,竟是怕火攻?”

    “难怪刘备会选在昨日雨夜之时,用此计来骗取我军箭矢!”

    “该死,我竟大意了!”

    周瑜拳头握紧,脸形已扭曲出无尽懊恼与自责,一种被戏耍的羞怒,霎时间袭遍全身。

    就在他失神转瞬,火箭已呼啸而落。

    其中两支火箭,更是直奔着他所在的辎重船而来。

    “都督小心!”

    潘璋一声疾呼,急是拔剑挡上前去,顺势将周瑜往后一推。

    火箭袭来,尽数被潘璋弹开。

    周瑜则被推了个措手不及,狼狈的摔进了船舱,跌趴在了地板上。

    案几上的酒杯打翻,溅了周瑜一身。

    其余草船,却没那么幸运,瞬息间便有五艘船被火箭命中。

    船侧所扎的草人,一遇这沾满火油的箭锋,霎时间便被引燃,急速的蔓延开来。

    惊慌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在江上。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的火箭,便如一面面的火网,接二连三的落下。

    不断有辎重船被火箭命中点燃,转眼间便有十余艘起火,江东水卒的尖叫声四起。

    “都督,你的计策被刘备识破了,我们得快撤回南岸!”

    潘璋一面舞剑抵挡火箭,一面焦急的回头大叫。

    趴在地上的周瑜爬了起来,顾不得狼狈,急是大叫:

    “鸣金收兵,速速鸣金收兵!”

    “各船掉头,全速撤回南岸——”

    不等他号令传下,各船军心已然瓦解,争相掉头,拼命向南岸划去。

    身后方向,刘军的火箭,依旧不停袭落。

    周瑜环看左右,只见一艘接一艘的草船起火,不断有被烧成火人的士卒,惨叫着跳进江中。

    现下正值隆冬时节,江中寒冰刺骨,又值深夜气温最低之时,这般跳将下去,即使不被火烧死,用不得多久也会冻死于江中。

    周瑜拳头紧握,心如刀割。

    倒不是因为心疼这些士卒的死伤。

    回想当日,他是何等的自信,宣称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刘备的计策来戏耍刘备,为孙策骗回十万支箭。

    大话已经放出,满营的将士们皆知。

    现下却草船损失殆尽,箭没有骗回来,还落得个落荒而逃,狼狈之极的下场。

    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丑原来是自己啊…

    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孙策?

    在将士们面前,颜面何存?

    “必是那萧方,识破了我的计策,这火攻之计定然也是他的手笔!”

    “这乡野村夫的智计,莫非当真在我之上?”

    周瑜暗暗咬牙,越想越是心口发闷。

    就在这时,最后一轮火箭,抢在草船驶出射程范围前,呼啸而至。

    因是大部分草船已被燃起,刘军几乎半数的火箭,都集中向了仅剩的几艘草船。

    数十支火箭,朝着周瑜所在草船便铺天盖地而下。

    潘璋已无暇顾及周瑜,拼命将长剑舞成一团,拨挡来袭之箭。

    只是箭雨太密,仍有七八支火箭,命中了草船。

    两侧草人瞬间被引燃,烈火熊熊骤起。

    周瑜从愤怒中惊醒,这才想起拔剑出鞘,想要将引燃的草人砍断推下船去。

    一道流火穿过潘璋剑光,直奔周瑜面门而来。

    “都督小心!”

    潘璋急是大叫示警。

    周瑜在千钧一发之际,凭着本能闪身躲避。

    火箭擦着他的脸庞划过。

    锋利的箭锋,瞬间将周瑜俊美的脸庞划开一道口子。

    熊熊火焰,跟着将伤口血肉烧灼。

    “啊——”

    周瑜一声嘶心裂肺般的痛叫,手中长剑脱手,捂着脸便伏倒在了地上。

    潘璋急是冲将上前,一手舞剑一手将周瑜扶起。

    只见周瑜左脸赫然已是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血肉更是被火焰烧焦了大半,变的异常的狰狞可怖。

    “都…都督…”

    潘璋看着被破了相的美周郎,倒吸着凉气,一时竟是惊到目瞪口呆。

    “别管我,灭火,灭火!”

    周瑜顾不得脸上伤痛,冲着潘璋大叫。

    潘璋这才反应过来,急是喝斥着几名士卒灭火。

    无济于事。

    火势蔓延极快,转眼间整艘草船已被烧着,几名水卒不是中箭而亡,便是跳入江中逃命。

    “都督,火扑不灭了,我们跳江逃生吧!”

    潘璋手忙脚乱的开始卸身上的铠甲。

    周瑜却咬牙切齿,看着冰冷的江水犹豫不决。

    江水涛涛,刺骨冰寒,就算他识水性,跳下去也是九死一生啊。

    “都督,恕末将先走一步,都督好自为之!”

    潘璋见周瑜犹豫不决,便不想跟着他陪葬,心下一横,果断纵身就想要逃入江中。

    就在他直起身子,想要跃入江中前一瞬。

    一支火箭从身后呼啸而来,正中后心。

    伴随着一声惨叫,潘璋一头栽入了刺骨的江水之中,转瞬间便已沉入水中。

    周瑜眼见潘璋死在眼前,惊到浑身一颤。

    这时,身后咔嚓一声断裂巨响,被火烧断的桅杆,向着周瑜便倒落下来。

    周瑜也顾不得思索,只得纵身一跃,跳入了冰冷的江中。

    身后整艘草船,已然化为熊熊火船。

    周瑜只得忍着脸上伤痛,忍着刺骨的冰冷,拼了命向南岸游去。

    数十步外,江东军旗舰上。

    孙策正扶剑傲立,冷眼注视着北岸刘军水营。

    当看到夜空中,星星点点的箭影闪现之时,孙策笑了。

    “公瑾的计策成了!”

    “刘备,你作梦也想不到,我会用你戏耍我的诡计,反过来戏耍伱吧。”

    “你骗取的箭矢,我就尽数收回。”

    “你若敢派水军来战更好,我就趁势灭了你的水军,一举拿下长江水权…”

    孙策嘴角钩起讽刺的冷笑,心中梗着的那口窝囊气,就此宣泄一空,只觉是无比的通透畅快。

    “听闻那萧方神机妙算,以一己之智佐刘备灭刘表夺荆州,连蒯越那号称荆州第一谋士之人,也为这萧方算计至死。”

    “如今看来,周郎便是此人克星呀。”

    身旁黄盖捋着半白细髯,口中啧啧感慨,毫不掩饰对周瑜的欣赏。

    周瑜年轻,资历又浅,军中不服者甚多。

    尤其是程普黄盖这等元老,对他力排众议重用周瑜,私下里颇有异议。

    何况自西征荆州以来,周瑜屡次三番失算,使得军中对其智计的质疑声越来越多。

    今日,黄盖这员老将,能对周瑜如此盛赞,实属不易。

    这意味着周瑜经由这一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得到了众将的认可。

    孙策也暗松一口气,嘴角掠起几分得意。

    突然。

    原本黑漆漆的北岸上空,陡然间亮起无数火光,如流星一般铺天盖地而下。

    紧接着,江面上隐藏的草船,便接二连三起火。

    战鼓声和喊杀声,也变成了惨烈的嚎叫声。

    “这,这…”

    孙策脸上的得意,渐渐化为了愕然。

    黄盖脸上的赞许,也为茫然惊疑取代,眼珠霎时间瞪圆。

    “火箭!”

    “主公,刘备改用了火箭!”

    同样惊愕的鲁肃,最先惊醒过来,指着前方惊呼:

    “这是那刘备看破了公瑾计策,知我们是效仿他想要骗箭,便改用火箭射之!”

    “公瑾百密一疏,竟没有算到这火箭是草船的克星。”

    “主公,这必是那萧方的手笔!”

    孙策身形晃了一晃,愕然变色。

    黄盖更是眼珠爆睁,瞬息竟觉老脸有隐隐作痛的幻觉,就象是被人扇了一记耳光。

    要知就在转眼前,他还认可了周瑜的智计,评价其为萧方的克星。

    可眨眼间,刘备就以火箭,令周瑜的计策再功成了笑话。

    “难怪刘备昨夜冒雨前来用计,原来就是防着我军用火箭。”

    “公瑾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计,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鲁肃又是一句大实话,如一记闷棍般敲在了孙策头顶。

    孙策充血的眼眸之中,涌动着恼怒与深深困惑。

    “那刘备必是侥幸用火箭,我不信这是那萧方的手笔,我不信那乡野村夫,智计真在公瑾之上!”

    孙策是恼羞成怒,手中一拳轰出,狠狠砸在了船壁上。

    鲁肃吓了一跳,遂不敢再作评价,忙道:

    “主公,敌军用了火箭,公瑾有危,我们得接应公瑾啊。”

    孙策这才冷静下来,当即喝令各船各草船方向接近,同时准备好叉竿,防止被漂来的火船撞及。

    眼前所见,却令孙策心中刀割。

    五十余艘草船,几乎被烧尽,江上到处漂浮着他溺亡士卒的躯体。

    “伯符救我,救我啊~~”

    就在孙策焦急时,猛的听到了周瑜的求救声。

    火把顺着叫声照去,就看到不远处,周瑜正在江水里拼命挣扎呼救。

    “快,快救公瑾!”

    孙策急是厉声大叫,催动战船靠了上去。

    片刻之后,浑身冻到发紫的周瑜,终于被从冰冷的江中捞了上来。

    获救的周瑜,整个人如虚脱一般,转眼昏厥了过去。

    “公瑾,公瑾!”

    孙策慌忙冲上前来,亲手用毯子将周瑜裹起,抱在了怀中。

    低头细看,却惊见周瑜脸上赫然一道血肉焦糊的伤口。

    原本号称江淮第一美男的美周郎,竟然为火箭所伤,就此破了相貌。

    “刘备,萧方!”

    “你主臣二人焉敢敢如此羞辱于我,焉敢伤吾公瑾至此!”

    “我孙策以孙氏一族性命起誓,我必手刃你二人,血洗荆州,以泄我心头之恨——”

    大江之上,回荡起孙策暴戾愤怒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