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州府。

    金碧辉煌的正堂之内,河北谋臣武将,云集于堂内。

    高阶之上,一位身长貌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气的朱衣男子,正正襟危坐。

    “河北四州终入吾囊中,该是收拾那曹阿瞒的时候了…”

    袁绍缓缓开口,平静淡漠的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道之意。

    大堂之内,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一双双仰望的目光,齐齐望向了袁绍。

    那些眼神多为敬畏,甚至有顶礼膜拜之意,仿佛那高坐上位的不是大汉朝的大将军,而是已握有四海的天子。

    “曹贼劫持天下于许昌,独断专横,擅乱朝政,其篡汉谋逆之心天下人皆知!”

    “老夫身为大汉臣子,世受皇恩,讨贼诛逆,匡扶朝纲,乃是老夫义不容辞之责!”

    “如今公孙逆贼已覆灭,四州已平,河北已定,老夫意欲尽起河北之兵,率我四州义士南渡黄河,诛杀汉贼曹操,迎奉天子还于旧都!”

    “尔等可愿追随老夫,成就匡扶汉室的盖世之功?”

    袁绍语气低沉,如洪钟嗡鸣,回荡府堂之内。

    阶下的众谋臣武将,瞬间被点燃了热血,一片兴奋沸腾。

    “图愿追随主公,讨灭曹贼,迎奉天子还于旧都!”

    郭图第一个跳了出来,慨然回应。

    紧接着,许攸,辛评,荀谌,淳于琼等谋臣武将们,轰然出列,纷纷慨然响应。

    率先表态的这些人,自然多以汝南颍川籍的谋士为主。

    这一天,他们等的太久了。

    这帮人跟着袁绍来到冀州,无日无夜不想随着袁绍打过黄河,打回他们的家乡,收复汝南颍川。

    因为他们知道,作为一帮外州人,眼下是风光,在权势上对河北士人形成了压制。

    但他们的家乡,毕竟身在汝颍,在曹操的地盘上。

    没有家族在背后支持,他们这帮汝颍士人,就是无根之水,早晚都会被河北士人反压回去,权势风光不再。

    如今袁绍一统河北,决意挥师南下夺取河南诸州,郭图等汝颍谋士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最为积极。

    相反,沮授等一众河北籍谋士,态度则要冷淡得多,慷慨响应者寥寥无几。

    “主公与公孙瓒连年征战,今河北虽已平定,却百姓穷困疲惫,仓库积余无多,人心皆思安定。”

    “丰以为,与其仓促挥师南下曹贼,不如致力于恢复农桑,休养将士。”

    “假以数年时间的休养生息,待兵精粮足之时,主公再率军进驻黎阳,一步步经营黄河以南。”

    “介时我大军威压黄河,诱使曹操以主力隔河拒守,却分精骑抄掠敌境,使敌不得安宁。”

    “如此不出三年,河南诸州必土崩瓦解,主公便可安坐而定天下也!”

    田丰站了出来,滔滔不绝的讲了一堆大道理,明确表示反对即刻讨伐曹操。

    袁绍捋着细髯,眉头微微皱起。

    “田元皓所言极是,授也以为此时出兵,实是操之过急。”

    “主公大可如元皓所言,先以恢复农桑,休养士卒,打造兵甲为重。”

    “以我河北四州之富饶,不出三年,定可养出三十万精兵。”

    “介时主公三十万大军进驻黎阳,饮马黄河,或许不消一兵一卒过河,曹贼便畏服于主公兵威,献土归纳。”

    “主公岂不是不战而定天下?”

    沮授也站了出来,附合田丰,反对袁绍挥师南下。

    二人皆是河北士人领袖,他二人带头反对挥师南下,自然是代表了大多数河北派的立场。

    袁绍眉头越凝越深,依旧是一言不发。

    郭图等汝颍谋士们,顿时便炸开了锅,纷纷出言,反驳田丰沮授等河北谋士。

    两派谋士们,在这大堂之中争执了起来,吵到不可开胶。

    “都听我说!”

    一直不吭声的许攸,突然一声大吼,打断了众人的争执。

    众人皆是一震,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目光齐望向了许攸。

    许攸起身上前,向着袁绍一揖,正色道:

    “主公从入主冀州以来,足足与公孙瓒打了快八年,方才将其讨灭,拿下了河北。”

    “如今曹操之强,还在公孙瓒之上,就算我们即刻发兵南下,讨灭曹操要用多少年,还尚未可知。”

    “若如田元皓和沮公与所说,主公不趁着击灭公孙瓒之威,挥师南下灭曹,却去致力恢复什么农桑,灭曹更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个八年,可供虚度呢?”

    许攸这一番话,也不谈灭曹的具体战略,重点放在了灭曹所耗的时间上。

    他显然比郭图等人,对袁绍的心理揣摩的更加透彻。

    袁绍最大的软肋就是年龄。

    细细一算,袁绍今已年近五旬,说难听点就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撒手而去。

    对袁绍来说,他现在就是在与死神赛跑,余生所求就是在大限之前一统天下。

    退而求其次,至少也得灭曹,一统北方,为他的继承者一统天下奠定基础。

    那么所有的战略,就必须服务于这个大前提之下,否则便对袁绍无用。

    许攸正是抓准了袁绍这般心思,所以才委婉的提醒暗示袁绍:

    主公你已经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别听田丰沮授那帮人忽悠,争分夺秒的赶紧发兵南下吧,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果然。

    许攸一席话,仿佛触动了袁绍敏感的神经,令其心头陡然一震。

    “砰!”

    袁绍一掌拍在了案几上,沉声道:

    “许子远言之有理,老夫今日才荡灭公孙瓒,令幽州士民受了他整整八年的祸害,岂能让河南士民,再受曹贼八年压迫!”

    “老夫心意已决,克日挥师南下,吊民伐罪,讨灭曹贼,迎奉天子还于旧都!”

    霸道决厉,不容有丝毫置疑。

    许攸,郭图等汝颍士人,心中窃喜,纷纷大赞袁绍英明。

    田丰和沮授等河北谋士,眼见袁绍如此决然,亦不敢再触其逆鳞,皆不敢再劝。

    袁绍压服了反对之声,脸色方才缓和,便叫众谋士献计献策,拟定出一个具体的灭曹方略。

    许攸等汝颍谋士,自然是大为积极,争相的献计。

    众人所献战略大同小异,无非是袁绍亲统二十万大军,由邺城南下进驻黎阳,经由白马或延津兵渡黄河。

    尔后大军长驱南下,兵锋直指许都,逼迫曹操与其进行战略决战,进而一举歼灭曹军主力。

    随后拿下许都,尊奉天子,中原诸州传檄可定!

    袁绍捋着半白细髯,不住的微微点头,显示着众谋士的方略,与他心中构想大致相同。

    “主公,授以为主公当兵分两路南下!”

    “一路为主力,由主公亲自统帅,兵锋直指许都。”

    “另一路偏师,当从青州南下,攻略徐州,进而饮马淮水!”

    沮授见劝不动袁绍,便只得改变立场,为袁绍南征献计。

    只是这条计策,却与许攸等众人的计策有所不同。

    他要在攻取许都的同时,还要拿下徐州!

    “公与啊,分兵攻取徐州,就多此一举了吧。”

    “只要我们集中全力,歼灭曹阿瞒的主力,趁势拿下许都,莫说徐州,兖州豫州以及司州,不皆是传檄而定?”

    “既然如此,何必非要分兵?”

    许攸嗤之以鼻,以讽刺的口吻,当场将沮授的战略反怼了回去。

    袁绍也端起汤茶,眯起眼睛呷了起来,对沮授的献计似乎不以为然。

    沮授却神色肃然道:

    “许子远,是你目光短浅了,我这分兵之策不是为对付曹操,而是为对付刘备!”

    刘备?

    这一个名字出口,许攸不由一愣。

    其余众谋士,也是神色茫然。

    袁绍茶碗悬在半空,眯起的眼眸微微睁开,同样困惑的目光射向了沮授。

    显然他们未能想明白,原本大家正商量着如何讨灭曹操,你沮授怎么突然间就扯到了刘备?

    “刘备那织席贩履之徒,与我们还隔着曹贼,要收拾他也得灭了曹贼之后。”

    “沮公与,我不明白伱是什么意思?”

    许攸摇了摇头,一头的雾水。

    沮授不作声,喝令亲卫将地图拿来,铺展在大堂之上。

    “主公请看,据我细作消息,刘备已灭孙策,将江东收入囊中。”

    “今他主力集结于江东,分明有渡江北上,讨灭吕布,收取淮南的意图。”

    “倘若使其先一步拿下淮南,必会趁着我军与曹贼对峙之机,继续北上收取许都以东,徐州兖州诸郡。”

    “介时岂不成了我军与曹贼血战,却让刘备坐收渔翁之利?”

    “且刘备若拿下徐州兖州,向西直扑许都,可插手主公与曹贼决战,向北则能趁势攻取青州,甚至是渡河杀入冀州,威胁我大后方!”

    “这么一个巨大的威胁,主公岂能坐视不顾?”

    沮授解释过原由后,拱手道:

    “所以授才要请主公分兵两路,先一步拿到徐州,至少可将刘备压制于淮水以南,使其无法北上坐收渔利!”

    听得沮授的分析,袁绍终于警惕起来,起身走下阶来,负手立于了地图前。

    “刘备,刘备…”

    袁绍念着那个名字,眼眸中渐渐浮现出几分迷茫。

    回想当初,他统帅天下诸侯会盟,讨伐董卓之时,那织席贩履之徒,还是一个连中军大帐都不配有座次的小小县令。

    如今这八年以来,自己专心于讨灭公孙瓒,不想回头一看,当初那个小小县令,如今摇身一变,竟然连灭刘表孙策,诛杀自己的弟弟袁术,成了雄踞江南半壁的一方霸主!

    “一个织席贩履之徒,短短数载竟能异军突起到如此地步,这个刘备,确实让老夫有些刮目相看呢…”

    袁绍捋着细髯微微点头,言语中虽有赞许意思,神情气势却依旧有种居高临下之意。

    沮授则一拱手,正色道:

    “刘备虽出身寒微,却颇有雄才伟略,虽是逊于主公,却足可与那曹操相提并论。”

    “但刘备所以能迅速崛起,从败逃徐州到雄踞江南半壁,关键却在于那萧方的辅佐。”

    “此人神机妙算,鬼谋多智,号称张良再世,谋圣临凡!”

    “刘备正是凭借此人的算无遗策,方能有今日之成就!”

    萧方!

    听得这个名字,袁绍半开半阖的眼睛,终于彻底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