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以北五十里,良成县。

    县府内,袁谭正在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全然顾不上仪态。

    自祖水惨败,两万大军灰飞湮灭后,袁谭带着不足千余残兵,日夜不停的逃回了良成县。

    两天两夜未曾进食,入城的袁谭第一件事,就是先吃个痛快。

    干了不知几碗饭后,袁谭打了个饱嗝,总算是吃舒服了。

    “速速备马,吾要即刻赶回下邳!”

    吃饱了的袁谭,也顾不得休息,抹干净嘴油渍便要动身继续赶路。

    腿刚迈出门槛,亲卫匆匆赶来,报称吕翔率八千兵马抵达良成,大军正在仓促入城。

    “吕翔?他不镇守下邳,为何跑到良成来?”

    袁绍心中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即刻袭上了心头。

    来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上马,直奔南门而去。

    当赶到南门时,只见数以千计的袁军士卒,正在垂头丧气的入城。

    这般样子,分明是败逃而来之势。

    “大公子,大公子啊~~”

    一将跌跌撞撞上前,哭丧着一张脸,半跪在了袁谭跟前。

    袁谭认出了吕翔,一把抓住他,喝问道:

    “吕翔,你不在下邳镇守,为何会来良成?”

    “是不是下邳出事了,你快说!”

    吕翔一声长叹,面带悲愤道:

    “回禀大公子,你率军离城后第四日,刘备突然率大军攻城,那陈登同时在城内作乱,夺下南门放了刘备大军入城!”

    “蒋奇被斩,许攸生死不明,城中七千守军全军覆没。”

    “末将无力夺回下邳,为保存实力,只能率城外大营北兵弃城北上,逃至良城前来啊。”

    “大公子,下邳失陷了啊~~”

    吕翔悲怆愤慨的将下邳失陷的经过,一一的道了出来。

    袁谭如被当头一棒,眼前霎时间一片空白,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

    “大公子!”

    吕翔吓了一跳,忙是跃起将袁谭扶住。

    “陈登,陈登那奸贼,竟敢背叛我袁家?”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他是疯了吗?”

    从晕眩中缓过神来的袁谭,口中嘴牙切齿,脸形扭曲出无尽愤怒与惊愕。

    他想不明白,陈登何来的勇气,敢在此关键时刻背刺袁家?

    要知道,袁绍可是已拿下了许昌,打垮了曹操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家手握两河八州,扫灭刘备一统天下已是板上钉钉。

    陈登这个素来奉行谁赢就跟谁的徐州地头蛇,为何突然之间就头脑发热,莫名其妙的投靠了刘备?

    他的理智何在?

    他就不怕袁家对他秋后算账?

    他就不怕陈氏一族,为他的愚蠢背叛,赔上全族的性命吗?

    “大公子,末将也想不通,陈氏一族为何敢叛袁家!”

    “只是眼前下邳确实已失守,幸得末将带出了八千将士,合大公子两万大军,我们退往郯城,还能保住琅邪东海二郡国。”

    “待到张郃攻取下相,断了刘备后路,我们还有卷土重来,收复失地的机会呀。”

    吕翔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显然还不知道袁谭已经遭受惨败,被打成了光杆司令之事。

    袁谭心头一痛,无可奈何的恨恨道:

    “我哪里还有两万兵马啊,我在祖水为大耳贼的骑兵突袭,两万大军全…全完了啊!”

    吕翔当场懵圈,凝固在了原地。

    袁谭的两万大军也完蛋了?

    那岂不是说,袁家在整个徐州的机动兵力,就剩下了手头这八千兵马?

    这点兵马,连给刘备塞牙缝都不够,还守个锤子啊。

    “大公子,看来徐州是守不住了,我们只能北上退出徐州,退回青州了。”

    “唉~~”

    缓过神来的吕翔,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袁谭身形一震,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袁绍可是给了他五万大军啊!

    想当初他由青州南下,一路所向披靡,数月间拿下徐州,名震天下,何等的风光。

    谁曾想到,从云端跌落凡间,也只不过区区数月。

    徐州得而复失不说,连袁绍给他的五万大军,都给他败的干干净净。

    这要是逃回青州,性命是保住了,最后一层颜面却将扫地。

    他将彻底与袁家储位无缘!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袁谭咬牙切齿的叫道。

    吕翔却又是一声长叹,劝慰道:

    “大公子啊,只要保住性命,就还有一线希望。”

    “若是与这徐州共存亡,一切就就都没了,大公子只能在黄泉路上,看着三公子稳稳当当的坐上袁家储君之位呀。”

    袁谭心头一凛,脸上那份不甘,霎时间为死亡的恐惧所代替。

    只犹豫些许后,袁谭一咬牙:

    “伱说的没错,我岂能死在徐州,便宜了三弟!”

    “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北上,经由郯——”

    袁谭号令未下完,斥侯大叫着飞奔而来,滚鞍下马。

    “启禀大公子,东海急报。”

    “敌将甘宁于昨日率军突袭郯城,我守军不战而逃,郯城已为敌军所占!”

    晴天霹雳!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轰击在了头顶上。

    袁谭骇然变色,摇摇晃晃倒退半步,急是抓住吕翔,方才勉强站稳。

    “郯城?刘备竟已袭破郯城?”

    “大公子,这,这……”

    不知内情的吕翔,吓到脸色惨白,惊慌不知所措。

    袁谭连吸几口气,极力平伏下心绪,蓦的心头一震,想明白了其中原由。

    甘宁和那一万刘军,并非是调虎离山的障眼法。

    刘备竟然当真派了那甘宁,率军海上偷袭海西,进而奔袭郯城,截断了他北逃青州之路!

    骑兵破他两万兵马,主力趁虚攻陷下邳,水军海上偷袭夺取郯城…

    一石三鸟!

    这才是刘备布局全貌。

    “一口气歼灭我所部兵马,不光拿下郯城,连整个徐州也一并拿下?”

    “大耳贼好大的胃口,好阴险诡诈的毒计!”

    “萧方,这必是那萧方的手笔!”

    “许攸啊许攸,你竟被他戏耍于股掌之中,你害死了我啊——”

    袁谭幡然省悟,咬牙切齿,追悔莫及的又大骂起来。

    “大公子,郯城失守,青州咱们是回不去了。”

    “唯今之计,只有速速向西前往彭城,经由彭城退往兖州才是唯一生路啊。”

    吕翔急又劝说道。

    袁谭连吸几口气,极力压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

    “大耳贼应该还不知道郯城易手的消息,即使要追击我,也定会北上追击。”

    “彭城现下应该还是安全的,对,就从彭城撤往兖州!”

    袁谭稍稍权衡过利弊后,当即大喝道: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起程,向西直奔彭城!”

    当下袁谭不敢再迟疑半分,率八千袁军残兵,弃守了良城县,向西往彭城而去。

    …

    三日后,彭城东门。

    刘备与萧方并肩而立,远远望着东面方向。

    只见一道尘雾,正沿着东面大道袭卷而来,显示着一支人马正在飞快逼近。

    “启禀主公,斥侯刚刚传回的情报,有八千袁军正向彭城而来!”

    陈到靠上近前禀奏。

    刘备眼眸一亮,笑看向萧方:

    “八千兵马,正好是吕翔所部的袁军数量。”

    “景略,看来兴霸必已拿下了郯城,这位袁大公子果然率领残兵败卒,想从彭城出逃。”

    萧方淡淡一笑,羽扇向城外一指:

    “鱼儿自己钻进了网里,主公,传令诸将,准备收网吧。”

    刘备哈哈大笑,当即传令诸将,看城头号火行事。

    “还有,请主公叮嘱诸将,务必要生擒袁谭。”

    萧方却忽然补了一句。

    刘备眼中不免掠起一丝奇色。

    以萧方杀伐果断的态度,往昔对敌人都是主张斩草除根,什么孙策袁术吕布之流,皆是力主杀之。

    今日却一反常态,特意叮嘱要对袁谭“网开一面”,这让刘备是颇感意外。

    “袁绍现下确实是强,这一点无可否认。”

    “若咱杀了袁谭,袁绍盛怒之下,必会尽提十五万主力挥师东进,直扑下邳而来。”

    “以我军现有实力,硬扛袁绍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打到最后就算击退了袁绍,我们必定也是一场惨胜。”

    “况且袁谭一死,则袁尚储嗣之位便无悬念,袁家的内斗就此消除,从原先的矛盾重重,一夜之间会变成了铁板一块。”

    “一个没有内斗,上下一心的袁家,其实力之强将超乎想象!”

    “所以我们要生擒袁谭,如此则袁绍心存顾虑,便不会尽起倾国之兵来战,就给了我们抚定徐州,以及新得的兖州豫州南部诸郡的时间。”

    “待我们将新得州郡人心抚定,整合消化之后,主公再挥师讨伐袁绍,逐鹿中原,方有胜算!”

    萧方不紧不慢,将其中利害关系一一点明。

    刘备恍然明悟,遂重重点头:

    “军师言之有理,就依军师所说,务必生擒袁谭便是!”

    号令传下。

    刘备便与萧方继续并立城头,远望着那道尘雾滚滚而近。

    半个时辰后,一支八千人的袁军,匆忙狼狈的奔至了彭城东门下。

    此时城头袁字旗未降下,袁军一路狂奔而来,来不及派斥侯前出侦察,并不知彭城已然易主。

    袁谭见得城头之上,还是“袁”字旗时,长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天佑我袁谭,还是让我抢先一步赶到彭城了。”

    “大耳贼,你以为你能困得住我吗?”

    袁谭冷哼一声,当即勒马于城前,朗声大叫:

    “吾乃袁谭,城内守将何在,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本公子入城!”

    八千疲惫的袁卒,拥挤在城前,也巴巴的盼着城门赶快打开,他们才好入城吃喝。

    城头上。

    听得袁谭的喝令声,刘备与萧方对视一眼,彼此冷笑。

    接着老刘便上前一步,俯视着袁谭身影,高声道:

    “袁大公子,你来迟一步,彭城我已抢先拿下!”

    城下。

    袁谭身形僵硬在马上,一张脸已凝固在了骇然一瞬,眼神惊悚绝望到仿佛见鬼一般。

    “刘…刘…刘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