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懵了。

    就在刚才,刘表不是已经释疑,脸色转阴为晴了么?

    怎么蒯越几句话后,刘表就脸色突变,竟然直接撕破了脸,公然怒斥自己暗通刘备?

    “主公,忠不明白,主公何出此言?”

    黄忠回过神来后,神情激动的反问道。

    刘表将那书信扔在他面前,怒道:

    “这书信之上,分明是刘备给你的密令,你若非是作贼心虚,为何要抹去?”

    黄忠一震,重新抬起那书信,再次翻看,才注意到这信上果然有涂抹之处。

    倒也不是他先前并未注意到,而是他根本就没多想,只当是黄承彦写信时写错了字,随手涂抹罢了。

    “末将打开这书信时,这上面的涂抹就已经在,什么刘备的密令,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黄忠抬起头来,面色凛然的直面刘表怒视。

    刘表嘴角钩起几分讽刺,冷哼道:

    “那黄承彦号为荆襄名儒,他替刘备劝降于你,如此重要一封信,写错了字竟只草率的随手涂抹?”

    “黄忠,伱当老夫是黄口小儿,可任你糊弄不成?”

    黄忠霎时间被怼到哑口无言。

    刘表说的没错,信中有涂改之处,本身就是对收信人的一种不敬。

    何况写信之人,还是黄承彦这种名儒。

    更何况,这封信还是代刘备劝降于他,何等的重要。

    哪怕写错一字,也当重新再写,以免让他感受到了不敬。

    “主公,这信,黄承彦他——”

    黄忠脸色憋红,不知该如何解释,一脸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无奈。

    他这般神情,在刘表看来,却如同作贼心虚。

    “黄承彦投靠刘备,黄祖拥兵自重,不听老夫号令,坐视襄阳失陷而不发兵相救!”

    “如今又有你,暗通刘备,欲鼓动老夫放弃江陵,将这座重镇拱手让给刘备!”

    “老夫待你们黄氏不薄,你们黄氏之人,为何皆忘恩负义?”

    刘表脸形扭曲着悲愤,咬牙切齿的厉声质问。

    一旁。

    刘磐终于反应过来,立时也勃然大怒,指着黄忠怒斥道:

    “黄忠,你好大的胆子,焉敢暗通刘备?”

    “枉我还向叔父一力举荐,称你乃忠厚之人,可委以重任!”

    “你焉敢暗通刘备,背弃我叔父!”

    这叔侄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黄忠是劈头盖脸一顿怒斥。

    黄忠拳头渐渐握紧,额头青筋突涌。

    自己收到这封信时,明明不为所动,如今却被刘表叔侄如此怀疑,更是当众这般羞辱怒斥。

    他是忠厚老实,但老实人也有忍无可忍之时。

    “够了!”

    黄忠陡然一声咆哮,打断了刘表叔侄的怒斥。

    尔后深吸一口气,满面怒色的向刘表一拱手:

    “主公,这封书信,我黄忠解释不清楚,我也不屑于再解释。”

    “总之我并未做半点背叛主公之事,主公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黄忠问心无愧。”

    “告退!”

    说罢,黄忠愤然转身,竟是扬长而去。

    刘表愣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怒道:

    “来人啊,将这逆贼给老夫拿下,速速将他拿下!”

    刘磐拔剑在手,就要亲自动手。

    蒯越见状却脸色一变,忙是上前拦下,回头劝道:

    “主公息怒,那黄忠武艺绝伦,现下动手翻脸,未必能留得住他。”

    “且长沙兵得知消息后,倘若鼓躁而起,群起作乱,则江陵城必定陷入大乱。”

    “介时刘备趁乱攻城,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瓢冷水泼在了刘表头上,瞬间令他冷静了下来,整个人缓缓坐了下来。

    “异度言之有理,坚守江陵还要靠那几千长沙兵,绝不能将他们逼反了…”

    刘表微微点头,便问道:

    “那依你之见,老夫该如何处置这黄忠,难不成就放任不管?”

    蒯越眼珠转了几转,计上心头,便道:

    “主公可派人去安抚黄忠,就说主公已想明白,这是刘备的离间之计,先前是误会了他,以此来稳住黄忠。”

    “随后主公再以厚赏,拉拢分化黄忠麾下将官,待确保他们不会作乱时,再设宴将黄忠灌醉拿下,将长沙兵全部交由子厚接掌。”

    “如此一来,方才不会影响我守城大局。”

    刘表沉默不语,权衡利弊得失。

    半晌后,方才轻声一叹,无奈的摆了摆手:

    “罢了,就依异度之计吧,老夫就暂且忍耐几日。”

    主臣二人就此定下计议。

    刘表身体本就欠佳,又被这般气了一通,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去。

    蒯越则重新捡起了地上那封书信,再次翻看起来。

    “离间之计…”

    突然间,他脑海响起了自己适才说过的话,脸色微微一变。

    “倘若这道书信,乃是那萧方的诡计,只为离间主公对黄忠的信任呢?”

    蒯越心头一震,脑中陡然间迸出这般猜测。

    念及于此,他急是转身,就想要追上刘表,禀明这猜测。

    只是才走出一步,蒯越却停下了脚步。

    “主公适才是因我之言,才大发雷霆,怒斥了黄忠暗通刘备,闹成这般不可收场的局面。”

    “我若此时跟主公说,这可能是萧方的离间计,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

    “难道,还要让主公向黄忠认错不成?”

    “何况主公对黄氏一族成见极深,也未必就会信我的推测。”

    “再者黄忠声名不显,那萧方未必就知晓黄忠的实力,何苦大费周章,离间主公对他的信任?”

    “也许,这未必就是那萧方的诡计…”

    蒯越思绪飞转,心中一通挣扎之后,便打消了适才的念头。

    自然安慰一番后,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

    长沙军营。

    “主公仅凭一封黄承彦的书信,只听蒯越几句话,便公然斥骂为父暗通刘备!”

    “还有刘磐那个蠢材,与为父共事多年,竟然也相信为父通敌!”

    “可恨,可气啊~~”

    中军大帐内,黄忠正跟儿子黄叙大倒苦水,满腹的抱怨委屈。

    那病殃殃的年轻人,听明白了来胧去脉后,却一声苦叹。

    “父帅有没有想过,主公所以只凭一封书信,就轻易认定父亲暗通刘备,是因为主公根本就没信任过父帅?”

    儿子的反问,令黄忠陡然一震,蓦的省悟了什么。

    “黄承彦的倒戈,黄祖的不听号令,早令主公对我黄氏不满和猜忌。”

    “父亲虽乃黄氏偏支,却毕竟姓黄,主公岂会对父亲放心?”

    “正因如此,主公才会因那一封书信,便雷霆大怒,认定父亲暗通那刘玄德呀。”

    黄叙压低声音一番剖析。

    黄忠身形一凛,脸上的怒意渐去,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们这位主公,自执掌荆州以来,一味佞幸蔡蒯两姓。”

    “父亲武艺绝伦,一身名将之才,却不得重用,被远放于荆南偏僻之地,还得屈居于那刘磐之下。”

    “若非他为那刘玄德杀到损兵折将,连襄阳都失陷,被迫退守江陵,又焉会想起重用父亲?”

    “可笑他气量狭窄,既想利用父亲为他守城,又如此猜忌父亲,今日更当众斥骂父亲通敌!”

    “父亲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位昏主,当真还值得父亲为他死战吗?”

    黄叙是越说越愤慨,深深的为自家父亲鸣不平。

    黄忠拳头陡然握紧,心中潜藏的那些积怨,霎时间被儿子的话给点燃。

    “父亲,既然刘表认定父亲暗通刘玄德,干脆父亲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带着咱们长沙军,投奔了那刘玄德如何?”

    黄叙铺垫了半天,终于道出了真实想法。

    黄忠心中一凛,猛然间站了起来,刹那间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光。

    儿子的话,几乎要将他说动。

    但旋即,他却一声长叹,又坐了下来。

    “刘景升虽然不仁,但为父却不能做那不义之徒,就算为父不为他效忠,也不能就这么去降了刘玄德。”

    “至于叙儿你的病,为父会竭尽所能,寻访天下名医为你医治,叙儿你莫怪为父才是。”

    黄忠还是拒绝了儿子的提议。

    黄叙叹了一声,却道:

    “父亲素来忠义,不忍背叛刘表,儿自然能体谅。”

    “至于儿的身子,其实早就知道无人可治,本就不奢望能治好。”

    “儿只是觉得,刘表今日这般对待父亲,倘若父亲不另谋出路,只怕早晚会为其所害!”

    黄忠站起身来,踱步于帐中,沉吟不语。

    良久后,眼中一道决毅闪过。

    “吾意已决,既不会投靠刘玄德,亦不会留在江陵城中坐以待毙。”

    “叙儿,咱们今晚就趁夜出城过江,带着咱们的长沙军,先退往南岸油江城再说吧。”

    …

    江陵城北,刘军大营。

    “军师这一道离间计成了!”

    “细作有报,那黄忠率本部四千长沙军,于昨晚出城渡江,去往了南岸油江城!”

    “军师,黄汉升这块铁板,被你拆掉了!”

    刘备手拿着细作密报,欣喜叹服的目光笑看向萧方。

    帐中立时一片沸腾,众人无不是惊喜若狂,

    “军师啊,俺就不明白了,就那么一封破信,你在上边涂了几道,那黄忠就跟刘表反目了?”

    “你那是画的什么神符,能迷人心智吗?”

    张飞头一个旧事重提,大声嚷嚷起来。

    众人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萧方。

    “军师,你当日那几笔涂抹,到底有何深意?”

    刘备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萧方笑而不答,目光却看向诸葛亮和徐庶二人,问道:

    “阿亮,元直,你们可知,我那几笔涂抹,用意何在?”

    徐庶沉眉不语,显然还未参透其中玄机。

    诸葛亮略一沉顿后,却道:

    “刘表得知黄忠收到黄公书信后,势必会心生猜疑,索要查看。”

    “黄公乃我荆州名儒,这封书信又是为劝降那黄忠,若信中有错,必定会重新书写,绝无可能随意涂抹。”

    “那么刘表看到那些涂抹痕迹,必会猜测黄忠已暗中投靠主公,涂抹之处乃是主公给黄忠的密令。”

    “如此则等于是给刘表的疑心火上浇油,令其坚信黄忠已暗通主公。”

    “黄忠才因为刘表猜忌,不得已之下,不得不率长沙军退出江陵城,避往了南岸。”

    “亮猜想,这便是姐夫此举的用意。”

    诸葛亮将自己这两日来的推想,一一道了出来。

    萧方笑而不语,默认了诸葛亮所说,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自己这小舅子,到底是卧龙的资质,比徐庶还是略胜一筹。

    众人恍然大悟。

    明白过来的刘备,不禁啧啧赞叹道:

    “没想到,军师这寥寥几笔涂抹,竟然暗藏着这般玄机,当真是精妙。”

    帐中是一片叹服。

    萧方呷一口汤茶,却淡淡一笑:

    “此计也算不得多精妙,所以能成功,也是基于刘表对黄忠这个黄氏子弟,先入为主便心存猜忌。”

    “若是换作旁人,此计还真未必会奏效。”

    “此计说到底只是火上油,想要成功,先得有火才行。”

    众人若有所悟。

    诸葛亮深有感触,忙是取出笔刀开始刻记。

    徐庶见状,忙也学着诸葛亮,跟着刻记了起来。

    “军师说这么多,俺也听不太明白。”

    “总之那黄忠和长沙兵是不在江陵城了,那咱还等啥,趁机攻城,破了江陵啊!”

    张飞跳将起来,激动的叫起战来。

    大帐之内,一片沸腾,战意陡然爆涨。

    刘备亦是战意狂燃,目光看向萧方征询意见。

    萧方却云淡风轻,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四千长沙兵一失,刘表应该清楚,江陵城他守是守不住了,若想翻盘,他就只有破釜沉舟,赌上一把!”

    “主公,咱们就先赢光他所有的赌注,尔后一鼓作气踏破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