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恍然惊醒。

    他误判了。

    误判刘备是想仿效曹操,企图率精锐偷袭固陵,烧尽他的百万斛粮草!

    他更是误判,刘备为确保偷袭成功,会亲自率军前来,以激励鼓舞楚军斗志。

    所以他才会用郭图辛毗之计,尽起大军,妄图前来围堵刘备,好毕其功于一役。

    刘备却对他的每一步,早就计算其中。

    偷袭固陵,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为将他的主力,从项城主营调出。

    越他主营兵力空虚,尽起八万大军,一举袭破他主营,方才是刘备此计的真正意图。

    事实证明,刘备成功了。

    他十万大军,成功的被诱离了项城主营,满怀着希望赶来固陵却扑了一场空。

    而此刻,自家大营很可能被刘备成功偷家,四万大军说不定已毁于一旦!

    他这个堂堂大魏之王,再一次被如小丑般戏耍!

    而有这个智计,能将他戏耍于股掌之中者,除了那萧方之外,还能有谁?”

    “大耳贼,萧方狗贼!”

    “你主臣二贼,焉敢如此戏耍于孤——”

    亢怒愤羞之下,袁绍近乎歇厮底里的发出一声大骂。

    淳于琼额头滚汗,悄悄的往后退了几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郭图则是瑟瑟发抖,满眼闪烁着心虚。

    他能不虚嘛。

    是他笃定刘备亲率三万大军来袭,是他向袁绍献计,尽起主营大军前来固陵围堵刘备。

    又是他的献计,令袁绍扑了个空,再次为刘备戏耍。

    还是他的献计,使得主营兵力空虚,有被刘备偷家的危险。

    幸得逢纪不在场,若不然趁势煽风点火,袁绍一怒之下当场不斩了他才怪。

    “郭图!”

    “你自命不凡,自诩智谋超凡,怎么会如此愚蠢?”

    “你怎么这般蠢不可及,如此轻易就中了刘备疑兵之计,将孤和十万大军诱骗于此?”

    “若非是你的愚蠢,孤焉能为那大耳贼戏耍!”

    郭图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袁绍转眼就将矛头转向了他,劈头盖脸的一通怒斥。

    郭图额头冷汗刷刷直滚,默默的低下头来,满面羞愧的任由袁绍怒斥,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淳于琼!”

    袁绍骂完郭图,又将枪口一转,一脸失望的骂道:

    “你是我魏国第一老将,也算久经沙场,怎也如此轻易被刘备的疑兵蒙骗?”

    “郭图看不出来,难道你也看不出来,敌军只是佯攻固陵吗?”

    淳于琼亦被骂到满面羞愧,吱吱唔唔不知该如何辩解。

    这一文一武两位汝颍派重量级人物,便被袁绍当着众将士面,劈头盖脸好一通斥责,着实是颜面无光。

    “郭公则和淳于老将军,确实不该如此轻易为刘备蒙蔽。”

    “但臣以为,现下最重要之事,乃是速速回师救大营。”

    “我们虽然中了刘备调虎离山之计,但主营尚有数万兵马,刘备纵然尽起全军进攻,未必就能轻易拿下。”

    “现下我们若是马不停蹄赶回去,也许还能保得大营不失!”

    身为河北武将,张郃自然是乐观淳于琼和郭图,这两个汝颍人被袁绍痛骂。

    但他到底乃河北四庭柱中,最有大局观的一人,还是站了出来劝说袁绍要分清轻重缓急。

    袁绍陡然间省悟三分,遂压下怒火,摆手喝道:

    “传孤之命,全军即刻轻装行军,赶回项城大营!”

    淳于琼和郭图这才松了口气。

    诏令传下,刚刚急匆匆赶了五十余里路的魏军,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只能即刻转头又往回狂奔。

    十万大军,一路疾行。

    袁绍也顾不得身体的累赘,更是策马扬鞭狂奔。

    “希望能及时赶回去吧。”

    “孤留有数万精兵守营,文丑沮授逢纪他们都在,就算大耳贼趁虚来攻又如何?”

    “八万对四万,孤就不信,大耳贼短短一日,就能破了我主营……”

    袁绍思绪澎湃,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展开来。

    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率大军赶回时,将正在久攻不下的刘备,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画面。

    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趁势反攻,一鼓作气将楚营攻破也未尝没有可能!

    袁绍心下渐渐兴奋起来,嘴角也开始微微上扬。

    “大王,不好,是我军!”

    张郃猛然勒马,脸色惊异的指着前方大叫。

    袁绍被唤醒,跟着勒住坐骑,抬头向前望去。

    身形凝固僵硬,心下所有的幻想,顷刻间碎成了一地。

    沿着颍水大道上,只见数以千计的己军士卒,正如丧家之犬般落荒而来。

    他们一个个衣甲凌乱,旗帜全无,甚至连兵器都没有…

    惨败而逃!

    这般样子,正是惨败而逃之状。

    这意味着,项城主营,极大概率已然失守!

    袁绍只觉心头被重锤狠狠一砸,瞬间便有种窒息的错觉。

    前方败兵陆陆续续前来,与十万大军会师。

    紧接着,沮授,文丑,逢纪等人,则是慌张不安,一个个滚鞍下马,拜倒在了袁绍跟前。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敢张嘴向袁绍报上噩耗。

    袁绍强压下翻滚的气血,沉声喝问道:

    “孤令尔等守主营,尔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从他这一句话中看出,他心中始终还存有几分幻想侥幸。

    文丑不敢作声,看向了逢纪。

    逢纪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来,亦不敢如实禀报。

    最后。

    还得是沮授,长吸一口气后,拱手默默道:

    “大王中了刘备调离虎山之计,率我主力北上固陵后,刘备当天便全军来攻我主营!”

    “臣等本欲死战,怎奈刘备以汉威炮轰破我营墙,尔后以骑兵开路,趁势杀入。”

    “我等力战不敌,只能无奈弃营北撤。”

    “我四万守军损失惨重,辛毗未能及时撤走,已为敌军所杀!”

    “大王,这一战,我们败了啊!”

    沮授以沉重口气,将这噩耗道出。

    从他言语中,显然也推测出了萧方这道计策的全貌,明白了袁绍被戏耍的真相。

    最后的侥幸碎了一地!

    袁绍身形僵硬在马上,手中马鞭握到咔咔作响,脸色越憋越红,额头青筋突涌欲爆。

    他的眼中,血丝在渐渐密布,恼羞成怒的火焰愈烧越烈。

    袁绍怎么也没想到,这场魏楚两国的决战,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回想当初,从许昌誓师南下时,他是何等的雄心百丈,何等的藐视刘备。

    他自负手握六州之兵,扫灭刘备毫无悬念。

    哪怕是在项城受阻,他的自信心也从未有过一丝改变。

    最多就是第二场官渡之战嘛。

    刘备也一定会如曹操那般,为自己所破,无非是时间问题。

    结果却成了这样:

    土山被破,失了一只脚。

    城父失利,折尽了骑兵。

    今日更是被刘备如小丑般牵着鼻子走,主营也被攻陷,四万兵马灰飞湮灭!

    这一生他不是没败过,但败到这般窝囊,却还是第一次!

    大魏之王的尊严,是如草芥一般,被刘备打翻在地,无情的践踏啊…

    “孤乃大魏之王,焉能如此被那织席贩履之徒羞辱——”

    袁绍是怒火冲脑,发出一声愤怒之极的咆哮。

    下一刻,他马鞭向南一指,嘶哑怒喝道:

    “传孤之命,大军即刻杀回去,孤要夺回主营,孤要杀了大耳贼!”

    沮授等大惊。

    虽说他们还有十万大军,兵力上对楚军勉强占有些兵力优势。

    但这十万大军,连日不眠不休来回狂奔百里,已是精疲力尽,无力再战。

    最关键是主营被破,四万守军全军覆没的噩耗,必会令军心大挫。

    这种情况下,袁绍还妄想夺回大营,反破楚军?

    这要是回去不就是送人头吗?

    “大王,现下我将士疲惫,士气严重受挫,已无再战之力!”

    “现下若强行夺回大营,只怕大营夺不回,我十万大军也会遭受重创!”

    “若是这十万大军没了,河南诸州将无兵可用,顷刻间便将为刘备所得!”

    “到时黄河以南皆为刘备所有,攻守之势便将易形了啊!”

    “臣请陛下千万冷静,万不可意气用事!”

    沮授也顾不得袁绍盛怒,急是站出来厉声苦劝。

    逢纪文丑也慌了,忙是附合劝说。

    袁绍的盛怒,在众人几瓢冷水泼下来后,终于是熄灭了几分。

    冷静下来后,他也意识到,此时想夺回大营已无可能。

    冲动之下强行一战,正如沮授所说,必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只是这怒火无从发泄,只能强行咽回肚子里去,滚滚怒意憋到袁绍心中是翻江倒海。

    身形猛的晃了一晃,一丝鲜血从唇角涌出。

    沮授等大惊失色,慌忙一拥而上,将摇摇欲坠的袁绍扶住。

    “大王千万要保住身体啊!”

    “我大魏家大业大,四万兵马折损算得了什么,我们十万大军尚在,固陵粮草也还在。”

    “咱们就退回固陵,待稳住军心士气后,再挥师南下,必可一雪前耻!”

    “大王若是气坏了身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大魏就完了!”

    逢纪紧紧扶住袁绍,含泪苦劝道。

    众人叽叽喳喳,各种苦劝,各种给袁绍搭台阶。

    袁绍却咬牙切齿,始终心中不甘,迟迟下不定决心。

    就在这时。

    南面方向,尘雾滚滚,铺天盖地而来。

    斥侯飞奔而来,大叫道:

    “启禀大王,刘备率八万大军,沿颍水北上,正杀向我军!”

    惊雷炸响。

    本已是慌张的魏军士卒,霎时间陷入一片恐慌,军心更挫。

    袁绍脸上的盛怒不甘,也瞬间为惊慌失措所取代。

    什么尊严,什么愤怒,什么颜面…全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撤退!”

    “传孤之命,全军即刻撤回固陵!”

    “即刻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