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惇等人一听曹操这抱怨,明显有推拒称帝的意思在内,立时都急了。

    郭嘉嘴角却微微上扬。

    曹操的心思,他拿捏的稳稳的。

    若非在此前的言谈态度中,曹操流露出了有废汉称帝的意思,他又岂会带头劝进?

    曹操虽是性情中人,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不能免俗嘛。

    称帝这种事,毕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

    你臣下们一劝进,立马就高高兴兴答应,岂非向世人显示,你早就存有篡汉之心,先前那些什么匡扶汉室之类忠肝义胆,全都是在演戏?

    所以曹操当然不能第一时间答应,总得演一演三辞三请,不情不愿,被逼无奈才不得不称帝的戏码吧。

    这样才显得他其实不想称帝,都是被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臣子,强行黄袍加身,逼着称帝的。

    说白了,就是既当又当嘛…

    于是郭嘉再次堆起一脸慷慨,苦口婆心的给曹操做起了思想工作,铺起了台阶。

    其余众臣们也都回过味来,各种苦劝,各种恳求。

    曹丕,曹植等几个儿子,自然是反应最激烈,劝的最凶的那几个。

    没办法,谁让曹操称帝,他们几兄弟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毕竟曹操还未立世子,理论上他们谁都有希望,被立为秦国的储君。

    曹操称帝,那他们就是太子。

    将来曹操百年之后,他们就是君临天下的天子啊!

    这么大的诱惑,岂能不诱到他们疯狂劝进的地步。

    于是曹操再三推辞,众臣是再三苦劝。

    到最后,郭嘉演的自己都信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威胁起了曹操:

    大王你若不顺应天意民心称帝,我郭嘉就为天下万民请命,跪死在这大殿之中。

    众臣一瞧这阵势,立马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劝到这一步,台阶已经够结实,气氛也烘托的差不多了吧。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呀,为何这般苦苦相逼啊~~”

    曹操站起身来,亲自下阶想将众人扶起,满脸的无可奈何。

    众臣的膝盖却如钉在了地上,无一人起身。

    “如今刘备已握有关东九州之地,天下人皆知楚强而我秦弱,四方豪杰归附刘备者无以计数,就连我秦国之内亦不乏其人。”

    “长此以往,不必刘备挥师来犯,我秦国便人心已散,豪杰志士尽皆弃父王而去。”

    “父王若不进位为帝,何以安人心,何以统御我大秦军民,与伪楚争夺天下啊!”

    曹丕额头叩地,以近乎悲壮的口吻苦苦劝说着。

    曹操心中一凛。

    自家儿子的话说的已经够直白:

    你国力不如刘备强,身份地位不如刘备正统,你拿什么来跟人家刘备争人心?

    没有名,那就只有利了。

    对于那帮文臣武将来说,什么是利?

    无非是封侯拜爵呗。

    你当上皇帝了,那些个臣子才能跟着水涨船高,该封侯的封侯,该赐邑的赐邑,大家伙都能混个从龙之臣做做。

    这些个臣子们,才会拼了老命为你死战,去跟刘备玩命,帮你争夺天下。

    为啥?

    打赢了刘备,大家伙都是开功元功之臣,你曹家皇位能世代传承,我们这些功臣的爵位权力,也能跟着世代传承。

    这就是双赢啊。

    曹操心中凛然的,不只是这番道理,更是这番话出自于曹丕之口。

    “子桓竟有这般见识,当真是让孤刮目相看…”

    望着跪伏在地的曹丕,曹操微微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欣赏。

    尔后,他收起欣赏,佯作无奈的一声长叹。

    “既然是天命所向,民心所归,孤自然不能违背天意民心。”

    “只是,孤毕竟乃是汉臣,以臣废君,得位不正,国祚焉能长久?”

    “孤不做为后世唾弃的篡国奸臣,孤也不愿孤开创的王朝,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啊…”

    众臣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曹操这话,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今日朝会,就先到这里吧…”

    曹操拂了拂手,不给众臣再劝进的机会,拔腿便已扬长而去。

    众臣被晾在了大殿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皆是摸不清头脑。

    “奉孝,你说父王适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曹植头一个来到郭嘉跟前,一脸茫然的问道。

    郭嘉岂会听不出曹操言外之意,张口便要回答,话到嘴边时,目光瞥了一眼几步外的曹丕,却又咽了回去。

    这要是告诉了曹植,在曹丕看来,岂不是等于在指点曹植?

    曹家这两位公子,已经初现了争位的雏形,郭嘉何等聪明,又岂会令自己置身于二子争位的旋涡之中?

    “恕嘉愚鲁,一时也猜不透大王的心思呀。”

    郭嘉只得以自嘲回应曹植。

    曹植指尖点着额头,眉头深皱,陷入了苦思无奈之中。

    这场朝会,便以无果而散。

    …

    半个时辰后,某府院内。

    “仲达,今日那郭奉孝果然带头劝进,我也按照你教我的话,劝说父王进位为帝。”

    “只是父王最后却说什么以臣废君,得位不正,说什么他不愿为后世唾弃,被骂为篡国奸贼!”

    “仲达,长文,你们说,父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秦宫归来的曹丕,将朝会经过尽数道来,目光望向了眼前两位心腹智囊。

    一人乃陈群。

    另一人,则为司马懿。

    自劝说袁熙降秦后,司马懿便摇身一变,从魏臣变成了秦臣。

    鉴于司马防与曹操这一层关系,还有兄长司马朗打前站,再加上劝说袁熙降秦有功,司马懿本来是有机会位列朝班。

    但他没有。

    或许是吸取在魏国时的教训,这一次他选择掩盖起了自己的锋芒,以守孝为名,名正言顺的婉拒了曹操的高官厚。

    当然,守孝不过是幌子,在守孝期间,他成功的搭上了曹丕这位秦国长公子。

    当年因司马防这层关系,司马懿年少时便曾与曹丕相识,勉强算得上是少年玩伴吧。

    而此时的曹丕,正苦恼于曹操对弟弟曹植的喜爱,心中感到了深深的危机感,生恐成为第二个袁谭,自然是急切于笼络一批能人智士,为自己出谋划策。

    可惜郭嘉,程昱这帮谋臣们精明的很,果断的选择了不站队,对他和曹植两不相帮。

    这种局面下,司马懿就相当于雪中送炭,曹丕与其相见未久,便深深为司马懿的才智所打动,很快就引为了心腹。

    “子桓公子,大王这不是不想进位称帝,他是想名正言顺的称帝,而不背负后世骂名。”

    “这对公子你来说,是立功的大好机会呀。”

    司马懿几句话间,听的曹丕既惊又喜,忙是示意司马懿说下去。

    “其实大王的意思,是暗示我们要说服天子,仿效当年尧舜旧事,将皇位禅让给大王。”

    “尧舜之事,为后世传为美谈,大王唯有仿效尧舜旧例进位为帝,方才名正言顺,不会背负后世骂名呀。”

    司马懿戳破了曹操心思。

    曹丕恍然大悟,说来说去,曹操还是既当又当嘛。

    司马懿凑近曹丕,压低声音道:

    “公子现下要做的,就是即刻带兵入宫,逼迫天子写下禅让诏书,再带头上一道劝进表!”

    “如此一来,大王就能名正言顺登基称帝,而公子便成了大王登基的第一功臣!”

    “有此大功在此,公子便在将来与子建公子的竞争中,立于了不败之地!”

    曹丕眼眸精神一闪,霎时间幡然省悟,激动到一跃而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仲达啊仲达,有你相助,子建他焉有机会与我争位!”

    “好好好,我现下就入宫,逼那刘协禅位于我父王!”

    曹丕一声狂笑,转身扬长而去。

    “子桓公子,子桓公子——”

    一旁的陈群手捧着一卷竹简,显然是有话想说。

    曹丕心思却全在逼刘协禅位上,根本无心给他说话机会,转眼已大步流星而去。

    “长文兄,你这是?”

    司马懿目光落在了陈群手中那卷竹简上。

    “哦,这是我花了一年多时间,为大王拟定的一套选官之法。”

    “你也知道,以我现下的官位,还没有资格面见大王,亲自呈献。”

    “所以我今日前来,原是想请子桓公子,将这套选官之法,代为呈献大王,谁想……”

    陈群摇头苦笑,将竹简放在了案几上。

    “选官之法?”

    司马懿好奇心起,将那竹简拿起,细细观详起来。

    竹简之首,写着《九品官人法》五个字。

    “中正官,九品,嗯,有意思……”

    司马懿眼眸放亮,越看兴致越浓,渐渐捧在手中是沉浸于其中。

    半晌后,竹简合上。

    司马懿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折服的目光看向陈群:

    “长文兄真乃天下奇才,你所创这《九品官人法》,一举革除了察举之制的弊端,实乃为我大秦选贤任能的良法也!”

    “仲达过奖了。”

    陈群自嘲一笑,却又面露顾虑:

    “只是大王用人,素来主张唯才是举,不问德品家世。”

    “我所拟这九品官人法,除却才学之外,还要将家世,德品一并考量在内,似乎与大王的用人之法有所相悖。”

    “我是担心,此法就算献上去,大王未必会采纳呀。”

    司马懿却是一笑,语气中透出一丝玩味:

    “此一时彼一时,大王唯才是举的用人之法,现下已不合时宜,不利于和刘备争夺人心。”

    “长文你放心,你此法只要献上,我料定大王必会采纳!”

    “不,应该说是不得不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