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很平静,天色寒冷,繁星点点,一切都安静的出奇。

    槐花胡同里面住着的都是一群刚能维持温饱的人群,入夜之后,鲜有人会点燃灯火浪费灯油。

    狭长的胡同仅有陈策小院的灯光还在微微亮着,陈策去后院的石墩下拿了埋好的草药,本可以去集市上再购买的,但这些中药都不便宜,家里还存了一点,心想快去快回,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前院的家禽已经挪到后院临渠的地带,陈策想将一公一母的鸡杀了,但舍不得,索性就继续圈养着,希望地震来了它们能活命吧。

    栅栏不算高,两只鸡想要飞跃栅栏不是难事,但它们似乎没有逃跑的想法,栅栏内有许多稻谷,陈策记得自己没投喂这么多,大概是吴娘子洗衣的时候投喂的。

    陈策并未在后院耽搁太久,拿着要便出门,将小院门扉锁上。

    天空的繁星似乎消失了,月儿隐去,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开始消失。

    陈策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慌的要命,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刚祈祷,脚下的步伐还没加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野能看到的景象在黑夜中很少,但他实打实的感受到大地在倾斜!

    “快起来!地震了!”

    陈策声嘶力竭,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黑夜吞没,唯独隔壁吴娘子房间亮起了灯火。

    人若被上苍抛弃了,总会将诸厄加诸于身,谨慎了这么久,何必在这个时候贪图小便宜,已经付出那么多钱了,又何必还要再回来?

    气运这个东西陈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

    他出邸舍的时候,甚至到槐花胡同之前,他看了天象,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呀?

    只要快去快回,不会有危险,况且他没耽搁一点时间,谁又能知道就在这么一瞬间,最不可能的事却变成了可能。

    真的对抗不了你吗?

    陈策抬头望着天空,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旋即就看吴娘子拿着灯火,脸色煞白的走出来,拉着陈策便朝屋内跑。

    她声音很大,说什么陈策已经听不到,也懒得听,不过只是死法不同而已,今日死在地震,明日死在肺痨,有什么区别?

    什么远大的志向,什么对抗命运,他放弃了,不想挣扎,安静等死便是!

    运气好了重穿到王侯将相,运气不好就死在阴曹地府,也好过这样半条命吊着好!

    “没用的。”

    陈策喃喃对吴娘子道:“去屋里死的更快。”

    两侧都是房屋,坍塌会连锁反应,就算侥幸活下来也缺手少脚,人类在天灾面前太渺小,陈策放弃挣扎,一脸绝望。

    吴娘子一直觉得陈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就这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陈策变了一个人一样,往日的倔强不服输全部消失,仿佛心气散落了。

    她不知道陈策为什么会如此,但她知道,绝非因为今晚的地震,这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吴娘子无暇多想,她没放弃,娇弱的手牵着陈策,快速朝屋内走去。

    隔壁的房屋已经开始坍塌,这样朝屋内走还不如站在院落稍稍安全一点,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点。

    陈策觉得可笑,但他不愿多说,任凭吴娘子牵着他,就和当初父母牵着自己去拜访各地名医一样。

    屋子内还亮着灯火,整個房屋上的土坯开始断断续续坍塌,越来越快,不知多少睡梦中的人会被房屋淹没。

    让陈策惊讶的是,吴娘子屋内还有一口大锣,她拼命的用力敲打三声,震耳欲聋。

    陈策对她刮目相看,这是在提醒周围的邻里邻居,虽然于事无补,但最起码问心无愧。

    旋即就见吴娘子牵着陈策来到床边,她蹲下身躯,脸色憋的潮红,泥土不断落下拍打她漆黑的秀发。

    陈策几乎下意识的去帮忙,但他的力气不大,帮不上吴娘子什么,不过多这么一点的力道,也成功将床边地上的石门给掀开。

    容不得陈策惊讶,旋即吴娘子便拉着陈策快速走了下去。

    地上石门被关闭那一刻,还能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建筑倒地声,以及人们的咆哮惊惧的吼叫声!

    ……

    地崩如山倒,整个槐花胡同仅仅不到一盏茶时间变成为了一片废墟,血腥充斥在黑暗中,鸡狗家禽的叫声片刻便归于平寂,大地还在摇晃,整个顺天府到处都是杂乱、凄厉的吼声。

    铜锣声震天,官府小吏、五城兵马司、金吾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空旷大街上随处可见惊吓过度的人群。

    唐寅今晚还没入睡,地震那一刻就提醒邸舍所有同窗跑了出来,他手中竟还握着陈策的那一幅北平冬雪图喃喃自言自语。

    他真是个术士?

    同窗举人们对唐寅感激涕零,若非唐寅提醒,他们恐就会将鲜活性命交代在邸舍中。

    所有人都以为唐寅吓坏了,一直坐在空旷抵达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但脸色却十分震惊。

    震惊这个词同窗们实在想不通,不知道唐寅脸上为什么会挂这幅表情,害怕惊吓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都可以理解,唯独震惊理解不了。

    唐寅怎能不震惊,因为有人和他提醒过,还是他的丹青老师。

    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唐寅拼命的左右扭头,但绝望的是他没找到陈策。

    唐寅拼命的爬起来,朝着邸舍内便要狂奔而去,几名举人立刻抱住唐寅,悲呼道:“唐兄,都是身外物,都是身外物!”

    “莫要去了,莫要去了!会死人的啊!”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命更值钱的呢?

    有!

    唐寅大吼道:“放开我!快放开我!邸舍内还有人没出来!”

    他双目猩红,面上带着浓烈的自责,鼻头突然酸了起来,声嘶力竭的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救人啊!”

    “放开我啊!”

    唐寅像疯了一样,站也站不稳,左右摇晃,同窗们实在无奈,最后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泪水和灰尘混合,模糊了视野,唐寅狼狈的趴在地上,目光绝望的望着已经坍塌成废墟的邸舍。

    还有人……没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