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家主虽是商贾之家,但少主王务弼却是举人,虽然他们在遍地是官的京师不起眼,但也已胜过太多人。

    穷秀才、富举人。

    王务弼为人不错,今日因为要欣赏歌姬的歌舞唱歌,特地复汉唐古风,准备的是分食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处低矮的案牍,中间空出一大片场地,供歌姬献唱。

    “可惜天赐兄和仲默兄不在。”文徵明一脸惋惜,道:“他们定会喜欢这场宴会。”

    文徵明口中的天赐和仲默分别是李梦阳和何景明,陈策知晓他们的名声,明中叶的前七子,倡导诗必盛唐文必秦汉的复古风,抨击时下为了科举禁锢文字题材的馆阁体。

    “来来来,一同举杯,吾等皆浙直同乡,日后若有需要帮扶,诸位不吝开口,千万莫要不好意思。”

    “陈公子可取表字?”

    陈宁摇摇头。

    “你比我年纪小,我便卖老称呼你一句策弟,日后若有需要老兄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陈策拱手行礼道:“谢谢。”

    酒过三旬,菜肴也被王府婢女一点点分别端上来,呈现在各自的案牍上,都是浙直爱吃的清淡口味。

    王务弼拍了拍手,旋即便见一群淡红色长裙的女子有序进入大殿中央。

    旁边几名手持丝竹乐器的女子开始配乐,十余名少女将正中的主角围住,随着伴舞的少女们散开,中间那名淡蓝长衫马面裙的女子皓腕高举,媚态万千。

    只是冷淡的脸儿却冲淡几分媚态,给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观感。

    随着丝竹乐器的变换,从笛箫的轻快变到羌笛大鼓的沉稳,鼓点起初很慢,而后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越来越急促。

    马面裙少女扭动柳腰,脚尖轻点,最后仿佛只有脚尖点地,马面裙随着她婀娜的舞姿不断在空中飞扬旋转。

    唐朝著名的西域胡旋舞。

    那少女的舞姿极其优美,不知多少次刻苦训练,才能达到这种高超的境界,舞姿之美,令人心旷神怡,不生杂念,单纯的欣赏这美妙的舞姿,已经令人如痴如醉。

    陈策朝她看了过去,眼神稍稍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低头若无其事的吃着菜,他不喝酒,方才举杯的时候就以茶代酒,也没人会觉得陈策唐突。

    陈策端着茶水呷了一口,依旧在低头吃菜。

    忽然。

    砰的一声。

    吴娘子脚下一崴,重重落地。

    方才惊鸿一瞥间,她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她的邻居陈策。

    不知为何,吴娘子心中一沉,一时失了神,胡旋舞又讲究身体和腿部的平衡,稍稍失神便崴了脚摔落在地。

    王务弼脸色不善,刚才提起的兴致此时全无,不免怒火中烧的道:“贱婢失了礼数!拉出去打!”

    这么多同乡在,本以为安排的都极好,却在关键时候出了问题,王务弼怎能不怒。

    打杀一名贱婢和在同窗们面前失了面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吴娘子并未反驳,任凭几名奴仆婢女将她拉出去。

    陈策用手帕擦了擦嘴巴,然后道:“失陪一下。”

    王务弼点点头,任凭陈策离去。唐寅和文徵明祝枝山却摇头叹息,道:“如此技巧纯熟的舞女,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实乃扫兴。”

    王务弼赶紧抱拳道:“抱歉抱歉,在下的不是,没安排好,来来,在下自罚三杯赔罪。”

    侧院内,几名奴仆抬起手掌,准备殴打吴娘子,她也不反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策背着手走来,淡淡的道:“下去吧。”

    几名奴仆知晓这是自家主人的朋友,赠送婢女此事都屡见不鲜,虽然他并非王府主人,但却不是这些低贱下人能得罪的,于是几人重重哼了一声,悻悻离去。

    吴娘子终于开口了,道:“我的三十文钱你们还没给。”

    几名奴仆火气又上来了,大怒道:“你这贱妇,还敢要钱?”

    吴娘子道:“我应得的,我并非没有跳舞,请把属于我的钱给我。”

    陈策平淡的道:“她说的没错,她付出了劳动,尽管失误了也该给钱,王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失了信誉,对吗?”

    奴仆们这才掏钱甩给吴娘子,满地都是,践踏她本就丢失太多的尊严。

    等王府奴仆离去,吴娘子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铜钱一个個捡起来。

    陈策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吴娘子,他对自己这个邻居了解的还是很少。

    等吴娘子将钱都捡起来,然后才来到陈策的面前,这些钱她都在衣衫上擦干净了,递给陈策道:“本来打算回去还你的。”

    “你的利息。”

    “都是干净的。”

    “包括那一两白银。”吴殊娴强调。

    陈策嗯了一声,挑选了五六个铜板放在手中,道:“要不了那么多利息,我这儿又不是钱庄,没有九出十三归的规矩。”

    “按市场利息,五个铜板够了。”

    其实不还也可以的,陈策低声喃喃两句,只是吴娘子没听到。

    她没问陈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知道陈策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尽管他病了。

    吴娘子一瘸一崴,小心翼翼的转头离去。

    陈策道:“我送伱出去吧。”

    陈策本想带她走前门,吴娘子却指着后门的方向,道:“路在后面。”

    陈策愣了一下,嗯了一声,送她来到后院门前。

    吴娘子回眸瞥了一眼陈策,欲言又止,搀着门扉出了后门,等陈策转身回去的时候,吴娘子自言自语的道:“我和钱一样,也是干净的。”

    吴娘子出了后门,上了轿,就听聂氏大发雷霆道:“你要死啦?”

    “跳舞不是你最擅长的?你居然跳成这死样子!”

    “王家一分钱没给我,这租轿子不要钱吗?”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跳成这样,好让下次没人敢找你?”

    吴娘子眼神冷淡,抬眸盯着聂氏,冷冷的道:“你再多说一句,我杀了你!”

    聂氏被吓的不轻,一时如坠冰窟,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她知道自己女儿有这个本事,莫说杀她,再来几个壮汉也不在话下。

    反天了!女儿要弑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