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炮弹呼啸而至,广东水师的战舰在这场硝烟弥漫的洋面上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倾覆。

    英军炮手的射术极为精湛,第一轮的炮击,罗兰号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五六颗铁坨,好在罗兰号船体够大,还能够扛得住这些铁坨,舰船只是在被实心铁坨命中后产生明显的晃动,船体本身并无大碍。

    但一艘被英军64磅海军炮连续命中的泥鳅船就没有罗兰号那么好的运气了,巨大的冲击力和爆炸声直接将三五名船员甩下海,整个船体产生剧烈的震动。被击中处的木板碎裂,裸露出扭曲的横梁,船体迅速进水并开始下沉。

    出乎英军意料的是,这艘泥鳅船虽然遭受重创,几乎失去了作战能力,但船上的广东水师水兵并没有放下救生艇逃生,而是一面开炮还击,一面开足马力脱离编队,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左右摇摆着冲撞向英军战舰编队。

    “疯子!疯子!不要命了!天马座号所有火炮向脱离清军编队的炮艇集火!”

    “阻止他的自杀式攻击!保护旗舰!”

    见这艘清军炮艇径直冲向他们的旗舰忠贞号,负责保护旗舰忠贞号的英军护卫舰天马座号舰长马上下令集火将这艘不要命的清军炮艇击沉。

    战舰发出炮声不断响起,双方打出的炮弹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在空中交汇,场面蔚为壮观,海水被炮弹的撞击溅起,形成了数米高的水柱。

    冲撞向英军旗舰的清军炮艇就在一道道水柱中穿梭,不时有炮弹直接命中这艘高速前进的泥鳅船,但这依旧没有减缓这艘泥鳅船的速度。

    其余的广东水师战舰则是含泪向英军军舰开炮,为这艘视死如归的炮艇送行,为艇上舍生忘死的袍泽践行。

    这艘炮艇最终还是没能够完成他的壮举,在英军64磅,32磅,24磅,18磅,12磅大小舰炮的轮番蹂躏下不幸船体主结构断裂沉没。

    这艘勇敢无畏的泥鳅船虽未能直接撞沉英舰,但却吸引了英军军舰的火力,为水师的其他军舰争取到了一点宝贵的时间。目睹这一幕的英法联军为之动容,肃然起敬。

    广东水师的旗舰威远号大胆级战舰在进行了两轮校射后连续命中一艘名为珍珠号的英军巡洋舰,一枚炮弹正中珍珠号上的弹药室并成功将其引燃。

    这艘排水量2000余吨的巡洋舰迅速起火,火势很快蔓延到了其他舱室,珍珠号上的船员们不得不停止作战,一面奋力扑救火势,一面撤出战场。

    广东水师并未放过珍珠号,亲自坐镇指挥的洪名香下令击沉起火的英舰,今天就算是广东水师舰队在此全军覆没,他临死前也要拉走一个垫背的,击沉一艘英军的大舰,让英国人知道疼!

    东南之役的16年来以来,英国军舰、走私船进出珠江口比进出窑姐的金沟还方便,这口鸟气他早就咽不下了!

    洪名香以身作则,带领旗舰顶着其他英舰的炮击,不顾一切地向珍珠号倾洒弹药。

    一颗又一颗炮弹狠狠地命中了珍珠号的舷侧,珍珠号船体摇摇欲倾。

    一阵接着一阵剧烈的震动将船员们摇晃得东倒西歪,珍珠号上的英军水兵们在甲板上踉跄而行,有的被震得摔倒,有的被飞溅的碎片击中,鲜血如雨点般洒在甲板上。

    船舷上的木板被炮弹撕裂,巨大的孔洞出现在船体上,海水猛地涌入,珍珠号上一片混乱。

    船员们急忙用衣物、帆布以及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堵住漏水的孔洞,但水势汹涌,他们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珍珠号的舰长在船头奋力呼喊着下达命令,但他的命令在混乱中几乎无法传达。炮弹的爆炸声不断响起,激烈的炮声和伤员的呻吟声在他耳边回响,令人头晕目眩晕。

    眼见船上的火势越来越大,漏水情况越来越严重,已经无力回天,珍珠号舰长最后只能下令弃舰逃生。

    珍珠号成为自1841年以来,英国皇家海军在远东地区损失的第一艘二级战列舰,也是清军两次福寿膏战争以来所取得的最大海上战果。

    虽然击沉英舰一艘,但是广东水师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英军炮手的炮手极为精湛,在炮击中,广东水师有3艘泥鳅船直接沉没,罗兰号重伤,洪名香的大胆级旗舰中等伤情,余下的军舰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缓缓下沉的珍珠号极大地提振了广东水师官兵们的士气,洪名香下令且战且退,试图将英军舰艇带入虎门炮台的射程内。

    希望以岸防炮弥补海上实力的差距,最大限度的杀伤英军舰队。

    为了引诱英军军舰上钩洪名香甚至冒险放下设立在虎门闸口的两道排链。

    史彬斯少将看穿了广东水师的意图,他并未杀红眼,没有对已经遭受重创的广东水师穷追不舍。

    史彬斯的目标不是消灭广东水师舰队,而是拿下广州城。

    英法两军的统帅深知,要拿下广州必须拔出虎门炮台群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已经被打残的广东水师舰队反而只是次要目标。

    英国已经在虎门炮台群吃过一次亏,领教过虎门炮台的厉害,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次,英军不打算从海上强突虎门炮台群,而是选择直接抢滩登陆,直接使用海军陆战队从陆路穿插,拿下虎门炮台群这一广州海上锁钥。

    英军海军陆战队员们穿着战斗服,背负着步枪和弹药,站在军舰的甲板上,有序地登上登陆艇。

    登陆艇搭载着英军海军陆战队队员缓缓下水,划过宁静的海面,向珠江口外端东岸的沙角炮台和位于西岸的大角炮台靠近。

    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是虎门炮台群最外围的炮台,如果说虎门炮台群是广州锁钥,那么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就是这个锁钥的钥匙孔。

    虎门炮台群总计有大小火炮328门,其中多数火炮仍旧是前任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在任时期铸造老炮,洪名香任内先后为虎门炮台添置了118门新锐的萨克拉门炮与各炮台的老炮混用。

    唯有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两个炮台所装备的大炮是清一色的萨克拉门托炮,弹药储备也最多。

    珠江口东岸的沙角炮台和位于西岸的大角炮台相距达4公里,原本的老炮射程短,火力无法完全覆盖珠江口。

    但在换装了萨克拉门托炮之后,这两座炮台终于能够完全封锁住珠江口,消除了射击死角,虎门之役正是这两座遥相呼应的炮台重创了进犯广州的英军舰队。

    可见洪名香对这两座炮台的改造是相当成功的,把有限的资金用在了刀刃上。

    虽然在上次虎门大战中,东岸的沙角炮台为英军所占领,沙角炮台上的大炮也被英军毁坏,但洪名香还是拆东墙,补西墙,将其他炮台上的萨克拉门托炮挪到了沙角炮台。

    同时吸取经验,对炮台已经损毁的砖石结构,用三合土改筑,避免石块被敌军舰炮击飞后飞溅伤人。

    不多时,英军登陆艇接近了海滩,船上的海军陆战队士兵跳下海,将步枪举过头顶,冲向浅滩,快速地趟过水,登上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前的海滩。

    负责守卫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除了洪名香的广东水师外,还有虎门镇的绿营兵。

    满清朝廷在广东滨江临海之地设立了广东边防七镇,即虎门、潮州、南澳、琼州、高廉、英德、惠州碣石七镇,由七镇总兵分防。

    七镇总兵上设提督广东省军务总兵官一名,总领广东七镇军务,俗称广东提督。

    然而满清当局设立广东提督初衷是分广东督抚的兵权,为避免广东提督和广东督抚走动过于频繁,顺治十八年广东提督驻地由广州府迁移至惠州府碣石镇。

    是的,广东提督的驻地不在省城广州,也不在广州与东莞之咽喉的虎门头,而设在惠州,刻意降低了广东提督指挥广东绿营的效率。

    更骚的是,清廷后又增设广州将军一职,该职只有旗人宗室方可担任,负责统领广东八旗兵。同时清廷又授予了广州将军节制全省绿营兵的权力。广州将军权力之大,地位之高,就连两广总督都要退让三分,更不用说广东提督了。

    广东提督驻地设在惠州,广州将军又统领八旗,节制绿营,和广地提督,总督权力重合,造成广东军事指挥体系混乱,广东七镇虽然名义上有超过5万的绿营兵,但调遣困难,实际上能投入一线作战的广东七镇绿营兵少之又少。

    第一次福寿膏战争期间,清军号称有80万大军,实际上却是也有80万(八旗兵约20万,绿营兵约60万),不过清军职业化程度低的令人发指。

    而参战的英军前后投入的总兵力也不超过2万人。

    双方兵力看似悬殊,然而清军兵力分散,出于防范汉人兵将造反的目的,绿营中的营并不是以营为单位集中驻扎,而是分布驻守在几十个哨卡的,几人一伙,分散在当时的市镇要冲汛口。

    绿营职能更类似治安警察,重在对内治民,而非御敌外侮。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绿营是用来对付你们这些汉人屁民的,不是用来对付洋大人的。

    有机会以营为单位驻扎的,只有督抚的标营。而一省又能有几个督抚,几个标营?

    更何况绝大多数督抚更愿意将家丁性质的标营作为督战队使用,而非直接投入战场和洋人作战。

    因而具体到每一次战役上,英军在兵力上并没有太大的劣势。

    虎门镇的绿营兵见英军已经登陆,面对寥寥五六百名刚刚登陆的英军,虎门镇绿营上至总兵管刘永昌,下至跟役、余丁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趁着英军登陆部队尚未完成列队半途击之,而是撒丫子头也不回地就往北面跑,直接将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上的广东水师炮兵暴露在英军登陆部队的枪口下。

    虎门镇的绿营兵一跑,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上水师炮兵瞬间裂开,人心浮动。

    刚刚指挥完海战上岸的洪名香正准备前往虎门虎门炮台视察,亲自坐镇虎门炮台,就得知虎门镇绿营兵已经溃散消息。

    洪名香顾不得一把老骨头身心疲乏,急匆匆率领标营马不停蹄地赶往沙角炮台,并命令自己的副官康恩泽另率一营驰援大角炮台。

    半路上,溃散的绿营兵洪名香是挡都挡不住,杀都杀不尽,连续毙杀了三十几名逃兵也没有阻止虎门镇绿营兵溃逃的脚步。

    “刘永昌!你身为虎门镇总兵官,岂可临阵脱逃?!”

    洪名香认出了在标兵簇拥下仓皇北逃的虎门镇总兵刘永昌,他拦住了刘永昌的去路。

    “洪军门,我敬你官比我大,我才喊你一声军门,我归广东提督统辖,不归你们水师统辖,我带兵在这里已经守了半个月,也算对得起朝廷,对得起你了。

    还望洪军门高抬贵手,放咱们虎门镇弟兄一条生路!我刘永昌感激不尽!”

    放在平时,刘永昌是不敢对洪名香出言不逊的,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虎门镇绿营不归洪名香统辖,但洪名香毕竟是提督。

    不过眼下,洋人都快打上来了,为了活命,刘永昌口不择言也顾不得许多。

    “大胆!”

    洪名香见事态紧急,加之刘永昌出言不逊,气上心头,拔出柯尔特六子转轮手枪直接一枪毙了刘永昌,随后又厉声对刘永昌的家丁们喝道。

    “虎门炮台若是有闪失!广州城势必难守,广州城如果守不住,我洪名香,以及你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要想活命,随我杀回沙角炮台!今日之事,本军门既往不咎!”

    洪名香并未震慑住刘永昌的家丁,刘永昌一死,他的家丁顿时哗然。

    “他杀了刘军门!”

    “我们只听刘军门的!刘军门让咱们转进到广州城内,养精蓄锐之后和洋人再战!”

    “对!进广州城!我们是奉了刘军门之命进广州城!”

    “法不责众,老子就不信朝廷能把咱们广东的绿营兵都杀光!”

    “守虎门炮台是你们水师的事情,不干我们陆师的事。”

    “对!凭什么让咱们陆师守炮台!”

    “天杀的水兵,再挡爷的道,别怪爷翻脸!”

    “再往后退一步,莫怪洪某无情!”

    洪名香和他的水师亲兵将枪口对准了这些虎门镇绿营溃兵。

    正当这些被拦住去路的绿营兵犹豫不决时,一名刘永昌的家丁站了出来振臂高呼道:“弟兄们别听他的,现在回沙角炮台就是送死!

    他娘的,老子怕洋人,不敢打鬼佬兵,难道还不敢打你们这群水师的水猴子不成?”

    刘永昌的众家丁纷纷响应,亮出武器和洪名香的亲兵打了起来。

    洪名香感到无比的心寒,为了不耽搁驰援沙角炮台,只能无奈放走了溃逃的虎门镇绿营兵。

    “军门!军门!不好啦!鬼佬兵已经攻上沙角炮台!”

    从瞭望台下来的亲兵一脸惊恐地向洪名香汇报道。

    “人死鸟朝天,随我杀上沙角炮台,将鬼佬兵赶下海去!”

    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洪名香提刀冲向不远处的沙角炮台。

    洪名香提督标营的500余名标兵,无一人退缩,紧随这位老将的脚步,义无反顾地冲向沙角炮台。

    虽然广东水师提督节制五镇:阳江、碣石、琼州、北海、南澳水兵,直接统辖的有中、左、右、前、后五营。

    间接统辖全省水师三十六营,标下有参将2人,游击3人,都司9人,副将4人,中军守备13人,千总33人,把总59人,外委94人,额外外委65人,凡此林林总总,合计兵员能达上万人。

    但这些都是纸面上和理论上的数据,满清朝廷也不会容许任何一个汉人将领拥有调度上万名绿营兵的权力。

    洪名香在战时真正能够直接调度的,仅有5营两千余人,这5营中,最能打的也只有他的标营。

    加之上一次虎门之役广东水师就已经损失惨重,补充了一些新兵,现在广东水师的战力还有打折扣。

    洪名香身先士卒,率领标营的标兵杀上沙角炮台,一口气打光了转轮手枪内的所有子弹,当场毙杀了三名正在和水师炮兵白刃战,猝不及防的英军士兵。

    英军料到居然还有清军敢杀回来,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有反应过来。

    洪名香正要继续装弹,一些反应快的英军已经回过神来,三十几名列好线列的英军举枪朝洪名香的方向齐射。

    洪名香身边的家丁眼疾腿快,替洪名香挡住了英军的子弹。

    英军打完排枪,便亮着明晃晃的刺刀冲了上来。

    洪名香身边的数十名幸存的标兵回敬了英军一阵排枪。

    双方的距离仅有八九丈,一轮排枪下来,三十多名英军,瞬间倒下一半,剩下的英军非但没有退,反而在士官的指挥下嘶吼着加速冲了上来。

    双方遂缠斗在了一起,洪名香毕竟年逾古稀,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体力实在有限,格杀一阵后体力渐渐不支,拄着刀倚在炮台上喘着粗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