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阳高悬头顶,阳光刺目,阿育王忍不住伸手遮挡。

    此刻,距离王都被淹已是到了第二日的晌午。

    那夜,在众人的帮助下,阿育王和丞相萨陀摩诃被人安稳地送上了城墙。

    好在,洪水虽然汹涌,可水位一直没有漫过城墙。

    这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阿育王安全了,坏处便是洪水退却的极慢。

    整个王都,已是被洪水浸泡了两日。

    只有上层军官,才有资格站在城墙之上,其余人,硬是在水中泡了两日,米粒未进,两日的时间,不少体力匮乏之人,也是被淹没死去。

    阿育王已是让人统计了损失,待到看到结果,阿育王已是沉默不语。

    城内的士兵加上民夫,以及西域的少量百姓,足足有五十多万人,而这洪水过境,竟然直接死了十几万人。

    十几万人的尸体,全部堆积在了整个东部城区,密密层层堆叠在一起,恍若随风轻舞的浮萍。

    更让阿育王无法接受的,便是亚什竟也是被淹死了。

    将星陨落,这剩余的大军谁来执掌?

    阿育王瘫坐在城墙之上,头发散乱,神情呆滞,周围更是无一人敢靠近。

    他微张着嘴,喃喃低语,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就在此时,丞相萨陀摩诃小跑过来,半跪着激动道:“陛下,退了,退了!”

    阿育王略微抬头,混浊的眼睛只是看了一眼萨陀摩诃,便继续呢喃道:“因果循环……报应……”

    萨陀摩诃一愣,并未听清阿育王在说什么,凑近了笑道:“陛下,臣让人想着法子开了东城门,这洪水已是退了大半,再过会,臣让人给您送点吃的。”

    坚固的尉犁王都成了天然水坝,洪水下的满,一切都是萨陀摩诃在操办,他让人下水顶着漂浮的尸体,把东城门打开。

    这才让水位快速降了下去。

    说完后,萨陀摩诃一脸期待地望着阿育王,可却见阿育王蓬头垢面,表情呆滞,嘴中依旧呢喃着‘报应’之类的词语。

    萨陀摩诃当下一惊,提高了音量:“陛下,洪水退了,老臣扶您起来。”

    闻言,阿育王这才转过头来,问道:“洪水退了?”

    萨陀摩诃这才松了口气,重重点头,“退了陛下,已经退了。”

    说完,他便望向城内,只见洪水已是去了大半,裸露出来的淤泥却是十分惹眼。

    大量的士兵却是站在淤泥之中,茫然四顾,就如眼前的阿育王一样,好似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该干什么?

    可阿育王终是回过神来,连忙道:“快,快给我牵一头战象来!快!”

    萨陀摩诃一愣,委屈道:“陛下,这……战象都淹死了。”

    “淹死了……”阿育王闻言,忽地掩面而泣,躺倒在地,“死了,都死了,都是报应,报应啊!”

    萨陀摩诃心中大惊,陛下这不会是疯了吧,阿育王已是年迈,花白的头发遮住脸庞,萨陀摩诃看着一阵揪心,连忙劝慰道:

    “陛下,您得撑住啊,眼下得加紧巩固城防,只要再等些日子,太子就要来接您了。”

    “太子……”阿育王好似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站起,道:“快,快去瞧瞧那些财宝还在不在。”

    阿育王忽地起身,拉着萨陀摩诃就要往城下走去。

    连着跑了几步,便瞧见满地的淤泥,阿育王一脚踏入,已是没了小腿。

    两日的堆积,整个城内到处都是这样的淤泥,不少的士兵在水中足足泡了两日,连吃饭的意识都已磨灭。

    见阿育王这般执着,萨陀摩诃板起脸对着身旁的一位士兵道:“你,过来,背着陛下。”

    那士兵闻言,立刻小跑着过来,到了阿育王跟前,便直接蹲了下来。

    阿育王已是恢复了意识,不顾萨陀摩诃的劝说,找准了一个方向便道:“走,朝这里走。”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远处的建筑走去。

    淤泥腥臭的气息弥漫着整个王都,这场洪水的破坏力,比萨陀摩诃想象的还要大。

    王都已是被摧毁,那些个粮食被水中浸泡两日,能否食用尚未可知。

    而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更是击溃了不少孔雀国人的心理防线,士兵之中,已有不少流言蜚语。

    说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这是要让他们来赎的罪。

    眼下,洪水刚刚退却,可秦人会不会趁机来攻,萨陀摩诃不敢确定,可若是再不走,孔雀国的大军,恐怕就要葬送在这里。

    想到这些,萨陀摩诃快步上前,劝慰道:“陛下,恐怕我们今日就得退了。”

    阿育王连忙摆手:“不,我哪儿也不去,立刻让人封锁城门,我要守着那些财宝!”

    见阿育王这般说,萨陀摩诃已是肯定,陛下已经恢复了神志,毕竟,能惦记那批财宝,说明已是正常。

    萨陀摩诃继续劝慰道:“陛下,秦人提前撤出了这片谷地,我估计他们并未有什么损失,可现在东城门已是残破,我们还拿什么来守?”

    阿育王闭口不言,移开了目光。

    他已是不想理会丞相萨陀摩诃,可眼下情势严峻,亚什已经牺牲,孔雀国内,能做得了主的只有自己。

    刚想说话,阿育王已是跳了下来,萨陀摩诃一瞧,便知晓是到了地方。

    阿育王踩着腥臭的淤泥,快步往前走着,看守仓库的士兵早已没有,可整个仓库却是两个大锁,紧紧地锁住。

    阿育王奋力扯了扯大锁,回头怒喝道:“钥匙呢?钥匙!”

    萨陀摩诃一脸无奈,回道:“陛下,这钥匙不是您保管的吗?”

    闻言,阿育王这才想起,这仓库的钥匙只有自己有,可眼下,自己都被冲出了房屋,还上哪儿去找钥匙?

    片刻之后,他立刻吩咐道:“别废话,去找人,找人破了这锁!快!”

    见阿育王这般疯魔,萨陀摩诃却是直接跪下,溅起的淤泥迷住了他的眼睛,萨陀摩诃痛哭道:“陛下,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阿育王见状,刚想喝骂,却听远处忽地有人惊叫着在淤泥中奔逃。

    断断续续的声音,随风传来:

    “……跑……来了……秦……杀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