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中期,夏泊舟他们家又从梵溪边搬到石桥镇。

    备战备荒,一九六七年南山市的很多单位也陆续从市区疏散到十五公里外的郊区石桥镇。

    突然上千个孩子涌入石桥镇,石桥小学没有扩容的准备。夏泊舟他们上一年级的只能安置在山坪大队牛栏改过来的柴扉空窗、冬冷漏雨,光线暗淡的教室。只有天晴,才从小窗射进几缕阳光。但他们没有觉得苦。

    夏泊舟的班主任叫夏青,她是夏泊舟的族亲。夏青逼夏泊舟写墙报稿,目的是让夏泊舟可以第一批加入红小兵。

    夏青,二十五六,俊秀的大眼睛、长睫毛、俩笑涡,梳着两根过肩的粗辫子,苗条的身材穿粉红的确良上衣,深灰的确良裤子,丁字皮鞋。

    她上算术课:“先乘除后加减”

    夏泊舟回家做作业生硬地“先乘除后加减”。

    她父亲夏秋田说不可这样。

    她反驳:“老师说的就是先乘除后加减!”

    作业交上去。

    上课时夏青对大家说:“是先乘或除,后加或减,请同学们纠正过来。”

    到了二年级,夏泊舟他们全部搬到占地两三万平方米,古朴恢弘的田家大宗祠改造的石桥小学。这里雕龙画栋、青砖黑瓦、镬耳顶,正堂门口还有两个大石狮。

    夏秋田跟妻子张春英嘀咕:“把夏青介绍给我们单位的张齐翔好不好。”

    张春英望着夏秋田坚定地说:“肯定好,他们等对!”

    张齐翔三十,梅州人,高瘦的修竹身材,戴着一副褐边眼镜。他是京都农大的高材生,性格爽朗,他的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六七十年代的择偶标准:一工、二干、三教员。要不就是俚语唱的:广东三件宝——司机、医生、猪肉佬。搞农业技术的是最末尾的选择,工资低、无外块、辛苦。

    夏青犹豫要不要与张齐翔恋爱,有人介绍大型钢铁厂70块钱工资的七级工与她,而张齐翔的工资只有36元,夏青踌躇着。

    下课,夏青把叫夏泊舟到跟前:“夏泊舟,把这封信交给你张叔叔。”

    夏泊舟慎重地将信夹到《语文》里。回到家,她赶紧把信交到张齐翔手上:“张叔叔,这是夏老师给您的。”

    张齐翔轻轻拍了拍夏泊舟的头顶,凝重地转身走回宿舍关上门……

    第二天清早,张齐翔向夏泊舟招手:“舟崽(1),过来,把这封信交给你夏老师。”

    夏泊舟小心翼翼地把信装进书包,扣好。课前,夏泊舟将信双手递给夏青,夏青漫不经心地把信折起放进裤兜,接着上课。

    两年前,一个身材苗条,两根长辫过腰漂亮的女子从农业局大院匆匆离去,没有回头。

    院子里的视线随着她两根长辫跟着步子左右轻轻地摆动而摆动,看她出了门才收回目光。

    女人嘀咕:“小张的未婚妻,走啦。”

    “为什么呢,小张学问好,人也踏实靓仔。”

    “他俩是同学,人家女方分配在大城市,小张在这偏僻的农村。”

    “可惜了。”

    张齐翔闭门,不吃不喝地难过了三天。

    第四天他打开宿舍门,院子里又有了他爽朗的笑声。大丈夫何患无妻。

    男人给张齐翔支招:“你要‘曲线救国’——上夏青哥夏志思的家搬救兵。”

    张齐翔提着烟酒糖果迈进夏志思的家门。

    他陪大嫂聊天、破柴、添炉,逗孩子说笑……

    夏志思感觉张齐翔踏实、乐观、有学问、相貌可人,把妹妹交给他放心。

    单位领导添把火,游说夏志思,在他跟前尽说张齐翔的好话,把张齐翔说成王进喜、陈永贵似的。年轻人的婚事,是单位的大事要事,青年人思想稳定了才能把工作做得更好。

    或许夏青家人认为张齐翔有前途,或许张齐翔文笔了得,书信如诗动情;或许夏青与张齐翔更有共同语言。过春节,夏青围着大红纱巾低着头腼腆地匆匆走进农业局的大院。她悄悄地走进张齐翔敞开门的宿舍。

    她:“嗯。”地一声。

    张齐翔坐在窗下的书桌前,他听见响声,蓦地抬头转身,惊讶地站了起来:“你来了!快坐。”

    “你围着这丝巾真漂亮!”他深情地注视着她。

    “你的眼光好,送我这丝巾。”夏青轻声细语道。

    “托回上海探亲的同事买的,我估计大红色配你白净的脸好看。”他激动地说。

    夏青听到他的赞美,心里甜滋滋的。她低下桃花一样的脸,他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他说完把她扶到椅子上:“你坐,我去邻居老夏家做饭。”说着把水杯端到夏青手里,她轻轻地接过。

    他看她饮了一口水,片刻他才转身出了门。

    夏青端详着他的屋子,书架摆满了农业书籍,她看见唯一的小说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她随手翻开。

    不一会,张齐翔把一盘排骨、一碟鸡蛋炒韭菜和一瓦罉米饭端了进来。

    人们说张齐翔与夏青的婚事能成……

    一九七二年,夏泊舟上初中,从东郊走到西郊寄校。

    百年老校——南山中学,四面环田,海一样的树林掩郁着白墙褐瓦。夏泊舟住1号宿舍,屋里五张木架床,10个女生。

    报名注册的那天,夏泊舟和刘藜看见课室门口学生把班主任围个水泄不通。她俩站在树荫下,刘藜掏出手绢擦汗扇风,夏泊舟忘了带手帕,她便用袖口擦汗。

    人,慢慢地散去,班主任渐渐露出脸来。夏泊舟定神一看,惊奇——她是夏青。

    夏青本科毕业,现在她终于可以到中学任教了。

    傍晚洗完澡,夏泊舟和刘藜蹲在水龙头边洗衣服,刘藜神秘地说:“我家有一本《红楼梦》,一般人不许看,看了会犯作风错误。要结了婚、上了年纪像我爸那样的老革命才能看。”

    注:(1)客家话对小孩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