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贤张嘴欲言,陈氏咳嗽一声,悠悠地叹气,将沈贤的话都堵了回去,“三殿下,冯侧君身体向来不好。这一病,我实在是心疼他,便自作主张留他在房内休息了。是我没考虑周到,殿下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陈氏捏着帕子,装模作样地拭去眼角的泪。

    “父亲……”沈乐言咬唇,坐立不安,扮作可怜的视线频频投向青黛。

    沈贤一听,原先对偏院那位生出的半分怜惜消失无踪,转而开始心疼起从年少时就跟着她,识大体从不让她为难的正夫陈氏。

    真是出一出好戏。

    青黛单指重重地敲击桌角,周遭霎时噤若寒蝉,“本殿有说要怪罪谁吗?本殿只是想见见长亭的生父。”

    她站起身,并不多说,“带路。”

    沈长亭经过沈贤身边,无视沈贤求助的目光,只略微点头示意,也不多做停留,就径直跟着青黛走去。

    陈氏低头绞着帕子,目光沉沉。

    贱坯子。

    都是那孽种抢走了他儿的姻缘!如今还不知吹了怎样的枕边风,想靠三殿下踩到他和乐言的头上。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到了弱荷苑,这几人推三阻四的原因才终于明了。

    这不仅是个偏院,院子里还破落的很,甚至侍奉的奴役也不见几个,根本不是个让人养病的好住处。

    房内咳嗽声不断,外头的小厮只舒舒服服地躺在主人的躺椅上休憩。咳嗽声稍大了,还一脸烦躁,恨不得里头那人早点死。

    青黛能感觉到,沈长亭气息不稳,明显是被气急,但他不说话,也不上前一步,就只是站在青黛身后。

    青黛搜索记忆,她与沈长亭成婚第一年的花朝节,让沈长亭难堪得十分彻底。第一晚不欢而散之后,心气高的三皇女殿下自然没有陪他游街,更没有陪他回门。

    他原先在府中就是庶子,受过的冷眼和嘲讽本就不在少数,成婚后弄成这副样子,眼高手低的奴才们更是不把他当一回事。

    那次冯氏病重,沈长亭却连个大夫都唤不来。弱荷苑被围成铁桶,别人进不来,沈长亭也出不去。救父心切的他甚至拔了木簪抵在喉咙前,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

    但沈府的人,都冷眼看着沈长亭父子,他们的求生成了一场闹剧,仿佛一个下人爬床生出来的庶子,就该无声无息地死在这。

    木簪扎地很深,血淌了大半的月白色长袍,这时陈氏才姗姗来迟,他语气嫌恶,“别让他死了。”

    “还有,送回去的时候换身衣服。啧,弄成这副样子,丢的可是沈家的颜面。”

    沈长亭意识模糊,执拗地喊冯侧君,到最后体力不支倒下,见到的最后一眼,是陈氏高高在上宛若看蝼蚁一般的眼神。

    他听见陈氏说,“留他一条贱命。”

    经此蹉跎,原剧情里冯氏的身体每况愈下,没熬住,在几月后病逝。从此沈长亭越发封闭寡言,和北堂青黛更是渐行渐远。

    青黛目光落在沈长亭脸上,他神情寂静,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渊,所有的痛苦死死藏于底下,密不透风,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青黛忽然握住了沈长亭的手,温热的触感使他逐渐回神。

    他极轻极缓的眨了下眼睛。

    终于,明媚的阳光刺破黑暗,幽深可怖的深渊底下,可以窥见天光。

    青黛凑到他耳边,“长亭,一切有我。”

    沈长亭茫然抬头,看向偏僻的院落,又回望青黛专注的视线,他心中渐渐变得坚定,捏紧拳头,冷冷道,“母亲,开门吧。”

    沈贤踌躇不前,沈长亭像是失望极了,自己推开了房门。

    屋内黑影沉沉,湿冷的气息扑面,咳嗽声阵阵不停,弥漫令人心惊的死气。

    沈长亭瞬间红了眼眶,两步上前跪在床榻边,“父亲。”

    床内那人吓的止了咳嗽,大喘了一口气,无奈道,“长亭!你怎么…回来了?咳咳……说了多少次,你不能叫我父亲,我只是一个侧室…”

    “父亲。”

    这一声是青黛叫的。

    冯春吃力的抬眼,发现金尊玉贵的三皇女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弱荷院,连忙喊人,“小翠!小翠!咳咳咳…添…添点烛火…”

    “父亲。”青黛又喊了一声,“我和长亭回来看您了。”

    沈长亭还跪着,青黛一手将人扶起来,“是该高兴的事,别伤心。”

    冯春一双眼看看青黛,又看看沈长亭,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意。

    沈长亭五分肖他,在偏院被病痛折磨数年,如今苍白虚弱了些,眉眼之间也能依稀瞧出当年的风华。

    难怪陈氏会恨毒了他。

    若是没有陈氏掺和,难保当年沈贤是否会对获罪下嫁的冯春动心。

    沈贤上前两步,关切道,“春儿,身体好些了吗?”

    瞧见她,冯春的面色冷淡下来,应道,“妻主。”

    沈贤尴尬地垂着手,不知如何往下接话,陈氏突然走过来,嗔了沈贤一眼,“妻主真是的,连关心人的话都不会说。放心吧,前日郎中来过说冯氏只是普通伤寒,没有大碍。”

    这一番话说得巧。既帮沈贤说了好话,又说给青黛和沈长亭听,他们并非对冯春不管不顾。

    果然,沈贤听罢,露出了一个微笑,急急地向青黛点头,“对对,并无大碍的。”

    冯春轻扯嘴角。

    陈氏以后院人不能见外女的规矩,请了郎中却只让郎中远远的看了一眼。除了并无大碍,还能诊断出什么?

    青黛轻嗤,“沈相着实是用心了。”

    沈贤刚要陪笑,青黛扬声喊人,“来人,请郎中。”

    屋内一众人等错愕,没想到青黛会如此不给相府面子。

    沈贤收敛了笑,正色道,“三殿下……您这样插手我院内之事,是否有所不妥。让陛下知道了……”

    沈长亭紧张地攥紧冯春的手。

    青黛转过身,直直地面对众人,气势凛然,“我北堂青黛做事,需要你们教?”

    她握住束腕,漫不经心地转动,“我母皇来了,我也是这么说。长亭是我正君,冯侧君便是我父亲,我护定了。”

    毛子:哇喔!你好帅!我都要爱上你了呢。

    青黛:谢谢,我也很爱我自己。

    毛子:……臭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