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准确点地说,这里只能算是燕王的一处别院。

    毕竟,燕王的封地在北平,那里才有真正的燕王府。

    不过。

    燕王毕竟是亲王,当今陛下的亲儿子。

    老朱对儿子是真心很好的。

    朱棣在金陵城的宅邸,同样也叫燕王府,只是规模没有北平那么大。

    然而,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城里,这样一幢位居繁华紧要地带的宅子,价值仍是高得不可想象。

    朱棣此刻正在府内一处湖中的亭子里面垂钓。

    此亭三面临水,只有一条走廊与陆地通连,四下一览无余。

    每当朱棣有什么紧要事要讨论的时候,就会在这个地方说话。

    也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

    此时日头偏西,不算太炽热的阳光洒在湖面上,鳞光闪闪,蔚为好看。

    在此凉亭垂钓,倒也颇有一番意味。

    姚广孝闭目盘坐一旁,一边手持念珠滚动,一边低声喃喃念着佛经。

    许久。

    也不见下方水面有任何动静。

    朱棣似乎有些不耐起来,道:“大师,我在这里钓鱼,你去在此念经,鱼儿还如何能咬钩上钓呢?”

    “阿弥陀佛!”姚广孝念了一声佛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也是这些鱼儿命不该绝,才没有咬钩上钓。”

    朱棣气鼓鼓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啊。”

    “上天还让狼吃羊,老虎吃百兽呢?这难道也是好生之德?”

    “虎为百兽之王,故而虎随意吃百兽皆不为过。”

    “人为万物之灵长,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凡是世间生灵,人都可以吃得。”

    “本王不过是想钓些鱼儿,一饱口腹之欲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忽然声音一变,道:“嘘,别说话,鱼儿上钩了。”

    水面上,浮筒闪动,朱棣扯着钓竿,猛地一拉。

    果然,一条半斤左右的鱼,被钓了上来。

    “哈哈哈!”朱棣双手握住鱼,得意地笑。

    “看来,大师你念的经不灵啊!”

    姚广孝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朱棣将鱼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水桶里面,再重新上饵,再将钓抛入水中。

    方道:“听说允熥那小子,今儿个睡过头了,都没有进宫去读书。”

    “看来,他必定是识破了你的计谋,才会失眠啊!”

    姚广孝道:“以吴王的聪明,殿下假意投效他的门下,本来就骗不过他。”

    “不过没关系。”

    “此局的关键,并不在于他能否识破。”

    “而在于他就算识破,也无法破解!”

    朱棣笑道:“本王昨夜想了想,也许他会直接入宫,启奏父皇,顺便状告本王泄密呢。”

    姚广孝摇头道:“没有用的。”

    “陛下若是有意改旨,早就传召你入宫,再重新交待了。”

    “再说,他启奏陛下,想求什么结果呢?”

    “为蓝玉求情,还是请求陛下杀了蓝玉?”

    “恐怕他无论怎么做,也都不行吧。”

    朱棣沉思了片刻,又道:“那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姚广孝手中仍转动着佛珠,语气苦井无波:“这不仅是我等给他出的难题,也是陛下对他的考验。”

    “过了这一关,他才算真正有资格争一争那储君之位!”

    “仅靠写两首好诗好词好对联,发明油印机之类的玩意儿,可还远远不够。”

    “那些与治国理政,完全是两码事。”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有人从岸边顺着连接亭子的廊道,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朱棣的脸上,不由得掠过一抹异色。

    每次来这里之前,他都会特意交待府中的下人,轻易不要来打扰他。

    今儿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那人一路疾行,到了凉亭边上,方才站住,跪了下去。

    “启禀燕王殿下,刚刚收到消息,吴王殿下去了锦衣卫衙门,然后带着上千锦衣卫,出了衙门,此际正朝着城中公卿勋贵们住的那一带奔去,具体要去哪一家,尚且不明。吴王殿下没有言明,锦衣卫也不知道。外面已经轰动了。”

    姚广孝一直紧闭的虎目,骤然睁开,手中转念珠的动作也是戛然而止。

    “吴王出招了!”

    他声音平和,却透着凝重之意。

    “莫非今日所谓的睡过头误了时辰,为此还打死一个婢女,全是装的?”朱棣惊讶道:“他这戏演得挺不错的啊。”

    “下午去开国公府,应该是去与常升商议对策了吧,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望向姚广孝。

    “没有诏书,没有陛下的旨意,他又是如何调动如此之多的锦衣卫呢?”

    以吴王的身份,拉几個锦衣卫出来办事不难。

    但在金陵城内,调动上千锦衣卫,就绝无可能了。

    “看来,陛下早做了布置。”

    姚广孝倒是立即猜到了答案。

    “不过,他现在这般大张旗鼓的调动大批锦衣卫,是要抓谁呢?”

    朱棣连忙问道:“你是说,他这是奉旨行事?”

    “那倒也不一定。”姚广孝道:“陛下在考验他,想看他会如何行事,未必有明旨。”

    “不过,陛下应该是给了他便宜行事,自行决定的权力。”

    妖僧就是妖僧,多智如妖,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朱棣听到不是老朱的明旨,顿时松了口气,道:“我这个侄子,每每行事出人意料,要不然,也做不出在大殿上公然索要储君之位的事。”

    “胆大妄为,胆大妄为啊!”

    “本王倒要看看,他这次又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伱们多派一些人马,给本王仔细盯着,一有动静,便立即回报。”

    那报信的人闻言,立即道:“诺!”

    说罢,就待转身离开。

    姚广孝却忽然开口喊道:“且慢!”

    那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道衍和尚。

    “两位世子来金陵城后,一直呆在府中,不曾外出,该闷坏了。”

    “不如就让他们两个出去走走。”

    “也顺便让两位世子殿下透透风。”

    姚广孝口中的两位世子,自然就是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和朱高煦了。

    此次朱棣是回京来给朱标奔丧。

    他的两个儿子朱高炽和朱高熙作为朱标的侄子,也一起回来了。

    毕竟是大伯的丧事,晚辈当然要来。

    其实严格来说,此时就连朱高炽也还没有被封为了“世子”。

    不过平日里,王府里面的人,还是以世子称呼。

    连对朱高煦,亦是如此。

    “让他们两个小娃娃去干嘛。”朱棣不解道:“他们两个懂什么,去凑啥热闹呢。”

    姚广孝笑道:“就是不懂,才能在必要的时候,见机行事。”

    “或许,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该怎么做,也不用交待,大世子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贫僧记得,他是和吴王殿下一般年龄呢。”

    朱棣听他一说,才猛然响起朱高炽与朱允熥是同一年出生。

    而且朱高炽比朱允熥还要大几个月,是朱允熥的堂兄。

    不过,十几岁朱高炽,在朱棣这个父亲眼中,仍是小娃娃。

    此际听姚广孝提起,才猛然想起儿子的年岁,还真的不小了。

    “行吧,就通知他们两个都去吧。”朱棣对姚广孝的话,素来都是言听计从的。

    又吩咐了一句:“让他们尽量在旁边看着就好,没有紧要事,就别瞎掺和。”

    “还有,该派的人手还是要多派,随时回来禀报。”

    他停了一下,再次补充道:“至少每过半刻钟,便来禀报一次,本王要随时掌握那边的情况。”

    “是!”报信人禀命,疾步如流星般,匆匆离去。

    “本王真是有好奇,本王的这个侄子,这次又会给本王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待报信人走后,朱棣从钓鱼的凳子上站了起来。

    此时夕阳渐渐落去,只剩半轮红日,还未完全沉下。

    余晖犹存,晚霞满天。

    “起风了!”

    姚广孝凝望天际,喃喃道:“要变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