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连接着自制的土喇叭,在院子里播放着革命歌曲。

    两人被人群簇拥着走到堂屋,里面的布置更加喜庆,到处是颜色鲜亮的彩带和红色窗花,连沙发上都绑着红布条。

    何瑞雪和江衍序并肩站在一起,伴着收音机一起唱歌,先是东方红,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两首歌在座的人都会唱,刚起了个头就发展成了大合唱。

    之后,再背两句语录,向伟人画像三鞠躬,再向家长三鞠躬。

    在闺女朝着自己弯腰的瞬间赵梅丫的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明明何瑞雪没有嫁到别人家里去,她却依旧有种女儿从此要离开自己独自生活的失落感。

    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念书,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本就不多。

    如今还没和她相处多久,就要和别人组建起新的家庭,只要想想她就觉得悲从中来。

    何大根不理解她为什么哭,笑呵呵地看着这对新人。

    叮嘱江衍序好好待她,两个人相互扶持,互爱互敬。

    就算有天没了感情,实在过不下去,大家好聚好散,他们家不会勉强。

    “我跟你妈就住在隔壁,要是冬宝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帮你说她。

    不过,倘若你在外头做了什么坏事,我这把老骨头也是能豁出命去帮她找回脸面的。”

    他的语气平淡,眼神中透着几分压迫。

    江衍序自然是作出承诺,“爸,您放心,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找到志同道合的伴侣并不容易。

    我会把所有威胁她幸福的因素杜绝在家庭之外,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心之所向。”

    “好,好孩子,我相信你。”

    拜完长辈,轮到新人互相鞠躬。

    低头的瞬间,何瑞雪抬眼朝上看,正好和江衍序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此时化妆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至少分辨不清她到底是脸红还是胭脂红。

    仪式结束,两人举起右手,朝着宾客敬礼,再把准备好的喜糖撒出去。

    硬糖便宜,奶糖贵一点,何瑞雪各自买了两斤,混在一起见人就抛,小孩子都抢疯了。

    每人都至少抓到两小把,衣兜里被糖果挤出明显的形状,省着点能吃三个月。

    最后是他们家来了个大合照,专门请照相馆的摄影师来拍,四代人按照次序在堂屋门前站成两排。

    吕兰抱着何延诺,尘尘和狼兄也进入镜头,一左一右地坐在新人两边,耳朵竖起,显得格外威猛精神。

    婚礼结束,相熟的亲戚和邻居留下来收拾桌椅和碗筷。

    大部分人都有工作,趁着午休过来参加婚宴,此时都四散离开。

    蒋孟衡走得最快,仿佛逃离的是什么魔窟,中间不小心踩到石子,往前扑了一个踉跄。

    连右脚后边的鞋跟摔掉了,他都来不及提,趿拉着鞋继续往前快步走。

    任呈勉跟在他后面,简直是无语至极。

    本来吃完饭就能离席的,偏偏让他先走还不乐意,嚷嚷着自己绝对不能向那个男的认输。

    而且何瑞雪的婚礼,他就算作为宾客,也要是人群中穿得最亮眼,送礼最多的那个,多少能有点参与感。

    任呈勉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这小子光是茶钱就给了不下于一百,茶杯差点塞不下。

    礼金还不知道送了多少,败家子啊,怕是这些年大部分的零花钱都掏出来了。

    “衡子,你不是说想跟何同学一起拍照吗,怎么事到临头怂了?”

    蒋孟衡幽幽叹气,“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她要是记得我,不必通过一张照片,要是不记得我,把我挂在她床头都不顶用。。”

    他哼笑着点头,“也对,这么大一个冤大头,人家想忘记都难。”

    “不许污蔑瑞雪,人家才没有把我当冤大头!她刚才把钱都还给我了,只留了十块,说这笔钱给我妈给我未来媳妇都行,就是不该给她。”

    这才是他觉得悲哀的地方,连一点机会都愿意给他。

    对别人都好,唯独对他残忍。

    当然,能成为何瑞雪心中独特的存在,也是他的荣幸。

    任呈勉看着突然乐呵的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想什么呢,又高兴起来了,衡子,你不会是刺激过头导致精神失常了吧,哎哟,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啊?”

    “滚,陪我喝酒去。”

    “还喝啊,你身体受得了吗?”

    “去喝点米酒,度数不高的,顺便弄点菜来下酒。”

    刚才酒席上他光顾着伤心了,吃的是眼泪拌饭,嘴巴里又酸又苦,现在肚子都是空的。

    任呈勉白了他一眼,心道我还不了解你。

    敢情这人喝酒是借口,就是想吃饭吧?

    “行,去我家吧,我让我妈炒几个你爱吃的菜。”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何瑞雪坐在沙发上摆弄着结婚证。

    根据五零年初步订立的婚姻法,男二十岁,女十八岁,始得结婚。

    比后世要提前两年,但想要打破旧俗必须缓着来,不能太激进。

    普遍的婚龄从十五六岁到十八岁,已经是很大进步了。

    她还差一两个月满十九,昨天把证领回来。

    结婚证是奖状的样式,很喜庆,周围环绕着红花和红双喜的字。

    正中间书写着他们的名字和年龄,以及颁发证件的日期。

    证件上除了敲着政府的公章,旁边还环绕着一圈小印,标明着“布票已发”、“棉被票已发”等。

    而在最下方,还有蓝色的印章,表示木器家具已供应。

    为什么这年头的人都爱领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新婚夫妻的结婚证是能领到不少票的。

    除了布票棉被票以外,还能有搪瓷脸盆,红糖和水果糖,再就是枕巾、毛巾、肥皂、梳子等零零碎碎的物件的供应。

    虽然都要自己花钱买,但在物资缺乏的时代,这些东西对新人是难能可贵的,能买到就很难得了。

    尤其是农村的夫妻,平时在生活里想要弄到票很不容易。

    他们听到宣传便会主动去公社领证,既能保证婚姻的合法性,又便于上面普查,也算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至于木器家具,就是床铺柜子一类,由家具厂供应。

    何瑞雪没有浪费,把买回来的家具都放在厢房,进一步填充空置的屋子,往后客人再多都不怕没地方住。

    将宾客送来的礼品归置到一边,出于好奇,两人凑在一起清点礼金。

    当下大部分给的两块到五块,抠门的话就给五毛。

    加上茶钱,他们统共收回来不到两百块,堪堪够这场宴席的花销。

    不过两人也并不太在意,这场婚礼又不是冲着收钱去的。

    不然若是在酒水和糖果,以及宴席菜色上省一点,估计能赚一点。

    但还是那句话,结婚嘛,既然决定要办,自然是尽善尽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