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掌灯时分。

    一场宫变落幕,已经夜深人静了。谢韫之料理完手头上的事,安静下来便想起在家中苦等的妻儿,于是归心似箭。

    他向宫人要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了才去见赵明惠与恭王等人。

    “恭王殿下,您今晚安置在何处,还需要末将守夜吗?”谢韫之问道,此为特殊时期,不确定宫中还有没有残存的危机。

    恭王的安危很重要。

    “谢将军。”恭王想起谢韫之家中还有怀孕的妻子,赶紧不迟疑地道:“宫中已经无事了,有顾统领在即可,你快些回去吧,家中应该等急了。”

    谢韫之心中一松,抱拳:“殿下注意安危,末将告辞。”

    而后又对赵明惠抱拳致意,这才转身离开。

    “哎呀,这孩子真不错,长得又俊,心地又正直,武功还高强。”优点数不完,根本数不完,是以赵明惠笑吟吟地望着谢韫之的背影,满脸都是欣赏之色:“老衲要是有个女儿,便只瞧得上此等佳婿。”

    恭王侧目,望着自家皇伯伯,满脸写着: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皇伯伯,谢将军名满天下,全天下的老丈人都是这么想的,就算您有女儿也轮不到您。”

    “……”

    赵明惠隐居深山,哪里知道谢韫之有多抢手,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已,随后便庆幸自己没有女儿,不然单相思可如何是好?

    谢韫之牵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出宫门,赶回将军府。

    所幸也不远,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将军府灯火通明,前院后院都点满了灯,显然是在等他回来,否则以许清宜精打细算的持家态度,没有这么奢侈。

    临哥儿虽说暂时管家,但凡事也是以许清宜马首是瞻。

    谢韫之思及此不禁一笑,快步往后院走去,期间遇到夜里站桩消食的禛哥儿。

    对方惊喜地扑过来:“爹!”

    谢韫之一招云手把他挡开了,面容威严地道:“继续练,我先去见你娘。”

    “哦!”禛哥儿没往心里去,他被刚才的招式给吸引住了,开始琢磨爹刚才那招云手是怎么云的,轻轻一云就把他给云开了。

    爹果然是高手。

    许清宜穿着一双舒适的绣花鞋,由丫鬟在旁边打着灯笼,也在铺着平整青砖的院子中散步消食。

    今晚的月亮很大,就算不打灯笼也很清晰,跟现代的月亮光线不是一个级别的。

    可能是因为空气不受污染吧?

    常年笼罩着雾霾的天空,想看到这种亮堂的月光当然不可能了。

    许清宜天马行空地想着,忽然隐隐约约听见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抬眸一望,就看到了谢韫之颀长的身形。

    人还是那个人,但身上的衣裳已经变了一身,出门时是白,回来就变成了蓝色。

    “韫之,回来了?”许清宜面露惊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来到跟前,然后问道:“怎么换了一身衣裳,受伤了?”

    说话间,双手也在对方身上检查。

    “没受伤,只是脏了。”谢韫之张开手臂来,任由对方检查。

    这样许清宜反而不好意思了,周围还有丫鬟嬷嬷看着呢。

    “那就好。”知他不会说谎,便安心地将手收回来。

    “用过晚膳了?”谢韫之看着她问,眼下在院子里,不在室内,谢韫之也是守规矩的人,连夫人的手都不曾碰。

    “用了,你在宫里用了没?”许清宜关心地问。

    “没有。”谢韫之摇摇头,哪有时间,而且也顾不上饿,眼下被妻子问了,腹中才传来饥饿之感。

    许清宜就知道:“快进屋去吧,我叫人传膳来。”

    府里的厨房一直备着,不必许清宜吩咐,旁边的丫鬟嬷嬷闻言便动起来,传膳的传膳,还有准备水盆毛巾,给谢韫之净手净面。

    “嗯。”下人都走开了,谢韫之扶着许清宜的手肘,随对方一道走进屋内。

    接着才肆意地牵对方的手,将人搂入怀中,肆意鼻尖肆意汲取对方秀发上的馨香。

    还在宫中杀敌的时候,他就有了回来要这么干的打算。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心中十分快慰。

    以前谢韫之带兵打仗,发现麾下的将士们休战后便想媳妇,没媳妇的想女人,他无法体会那种滋味。

    当然了,他眼下也不确定,自己的‘想’和将士们的‘想’是不是一回事。

    他所理解的是,人只有无牵无挂,才会在战后什么也不想,譬如从前的他。

    “看见你风尘仆仆走来时,我开心极了。”许清宜说道,捧着谢将军迷人的脸庞偷了个吻。

    “我还未净面呢。”谢韫之在宫中只是换了衣裳,随意擦了把脸,眼下身上的气息应该不是那么好闻。

    “我不嫌弃。”许清宜笑道。

    谢韫之也笑了,既然夫人这么说,他便也不在意了。

    丫鬟很快送上水盆和晚膳来,谢韫之这才起身去净手净面,随后坐回桌子前。

    “快些吃吧,别饿坏了胃。”许清宜道,坐在一旁拿着筷子,给谢韫之布菜。

    谢韫之坐下吃至三分饱,这才分出神来,细细将宫中的情况告诉许清宜:“皇帝驾崩了,但至死都不肯写传位诏书,也不肯替百里氏翻案。”

    说到这儿一顿:“是我亲手杀死的,原本是恭王想杀他,但我不希望恭王突破这个底线。”

    许清宜一怔,最后竟是谢韫之杀死了皇帝么?

    “嗯。”细细一想,许清宜又是懂谢韫之的,便点点头。

    有些东西只有零次与无数次,用现代话说就是破窗效应。

    估摸着当初皇帝杀太子长兄时,也是第一次干坏事,没准私底下也曾日夜挣扎过呢?

    毕竟是亲兄弟啊。

    可惜最后还是做了,之后就无所谓了吧。

    构陷忠臣算什么,鸟尽弓藏又算什么,一件亏心事也是做,两件也是做,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倘若恭王真的弑父,以后还能不能当一个明君就难说了,一旦心中的恶魔成熟之后,届时受苦的便是天下苍生。

    谢韫之动这个手,应该也和恭王说明了原由,给对方种下了心锚,以后但凡遇到类似的事,便会触动恭王,警醒恭王。

    另一方面,谢韫之也是吃够了功高震主的亏,此次拥立恭王上位又是一桩大功劳,不仅是他,身后还跟着那么多人。

    他不能再叫恭王猜忌自己了。

    他宁愿自毁长城,主动将污点示给恭王,也不想再被猜忌。

    杀皇帝便是最后一道投名状。

    “清宜,你会怪我太鲁莽吗?”谢韫之一路都没有什么困惑,唯有此刻面对妻子,很有些忐忑地问道。

    “不怪。”许清宜自思绪中回过神来,对谢韫之扬起微笑道:“这件事交给很多人去做,相信十成有九成的人都会选择趋利避害,推给别人去动手,譬如我,哈哈,因此世人是世人,而韫之是韫之。”

    要不怎么名满天下的谢韫之只有一个呢?

    谢韫之缓缓扬起嘴角来,回味着那句,世人是世人,而韫之是韫之。

    他便知晓,夫人是真正懂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