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讲,也不能说是争吵,应该说是争执。

    声音主要是两个人的,一个是徐世绩,一个是单雄信;间或有翟元顺劝说的声音。

    听得单雄信说道:“大郎,夜叉领人出斗,那也是为了费三郎。三郎伤成啥样了?现在还昏迷未醒。我等好兄弟,义气为重,三郎伤成这个样子,你不心疼么?”

    徐世绩的声音说道:“阿兄,三郎重伤,当然俺也很心疼。可是夜叉第一,没有你我的军令,他擅自出斗;第二,接连蔡建德、黑獭,还有兄长你,三拨人去接应他,他却都不肯还,险些致使我军今日战败,依照山规,他这就是违令,即便看在兄长你的面上,不行山规……”

    “大郎,夜叉打他十三四就跟着俺了,一向忠心耿耿,也莫说只是对俺了,对你亦是忠心得很!这么重义气的好男儿,只因今日为费三郎报仇,你怎么,居然就还要对他行山规不成?”

    徐世绩说道:“贤兄!山规可以不行,但不能不作些惩处,以肃军纪啊。”

    “大郎,你莫再说了。俺就一句话撂在这儿,你要惩处夜叉,俺不愿意!”

    却原来是徐世绩和单雄信在为要不要处罚魏夜叉而争论不已。

    李善道犹豫了下,转身走,不适合,留下听也不合适,便干脆请院外的护卫进去为自己禀报。

    堂内的争执声停落,护卫很快出来,请他入内。

    令高丑奴和陈敬儿在外等候,李善道整理了下衣衫,入院进堂。

    进到堂中,拜谒行礼。

    徐世绩说道:“二郎,你请起吧。”

    李善道站起身,尚无别的头领来,堂中只有主位上坐着的单雄信,上首两边对坐着的徐世绩和翟元顺。李善道怀中取出王宣德所记录写就的“功劳簿”,呈在手中,说道:“启禀单公、大郎、翟公,我旅将士於今日战中之凡斩获、功劳,皆已记写在此,敢呈公等。”

    单雄信说道:“拿来给俺看看。”

    李善道呈递上去。

    单雄信接住来看,看了,点头笑道:“杀伤贼官兵十余,缴获得枪两根、刀一柄,不错不错!只是,二郎,丑奴、陈敬儿和你部曲等的功劳你记下了,却你的功劳,你怎未记?”

    “回单公的话,善道今日此战,并无甚么功劳可记。”

    单雄信说道:“俺亲眼望见,是你一马当先,最先打退了那七八个贼官兵的甲士,你怎会无功可记?”案几上有笔墨,他掂起笔来,在李善道呈上的这页“功劳簿”上,写了几个字,还与给他,说道,“拿去给大郎看罢。”

    李善道往纸上瞅了眼,单雄信写的是“二郎身先士卒,一等上功”。

    将这页纸又呈给徐世绩。

    徐世绩略蹙眉头,看了下单雄信新添的这行字,抬起头来,再又看了看单雄信和李善道,他说道:“阿兄,二郎今日此战,虽然有功,但获非上获,亦无斩将夺旗,怎能称是‘上功’?”

    临敌交战,功劳大致分为四等。首为奇功,次则一等、再次二等、再次三等。又“上获”,指的是战损比,敌人的总数以十分计算,杀获四分已上,输不及一分,为上获。这套记功的标准是官军所用,但瓦岗在与官军交战的时候,照猫画虎,一定程度上用的亦是这套标准。

    依按这套标准,李善道今日此战,最多能定个二等功。

    单雄信抚须笑道:“二郎主动请战,率众突入,评个上功,有何不可?”摆了摆手,说道,“大郎,你就别再与俺争吵了!都听俺的。夜叉今日此战,是有过错,不致获惩;二郎今日战中,大大有功,评个‘上功’,不为夸大。这两件事,就都这么定了!”

    李善道听出来了,这是在搞交换么?

    徐世绩哭笑不得,拈着这页功劳簿,说道:“阿兄,你这……?”

    “二郎已经到了,别的头领想来应也是都快到了。大郎,难不成你还要当着诸头领的面,与俺争吵?”

    徐世绩叹了口气,放下了这页功劳簿,无奈地说道:“罢了,今晚就听阿兄你的。然有两条,阿兄,俺得说在前头。二郎的功劳不至上功,俺不能按上功给他记,此是其一;夜叉那边,兄长你得与他交代,明日再战,万不可再有如今日情况,如若再有,俺一定严惩,纵阿兄情面,亦不好用矣!此是其二。”

    单雄信说道:“好,好!都听你的。”笑顾翟元顺,说道,“翟兄,俺这大郎啥都好,就是对山规,认真得紧!翟兄你可能不知,别说他的部曲了,便他自家奴仆,因犯山规,被他亲手严惩的就有。俺的部曲,被他惩处的亦有!翟兄你是好运气,你这分寨远在韦城,他管不着。”

    翟元顺笑道:“大郎铁面无私的美名,俺早有闻。”

    徐世绩说道:“贤兄、翟公,若是平时触犯山规,真有情由的话,偶有饶恕,尚无不可,於今我等是临敌交战,稍有一失,轻则便是我等全军覆没,重则连累寨中!岂可不慎重之?《尉缭子》云,‘明赏於前,决罚於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军纪、赏罚,实不能不明。”

    单雄信笑道:“是,是,大郎,你说的是!你放心吧,俺今晚就好生地教训夜叉一顿,明日再战,他必是不敢再违你军令。”

    徐世绩说道:“罗士信兵马精良,他此所率来犯我之兵,尽管兵数不及你我所部为多,观今日此战,其部官兵却不仅甲械胜我,且则阵法娴熟,配合默契,委实劲敌!阿兄、翟公,对明日之战,不知二位可有何定计?”说着,向李善道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

    李善道自寻位置坐下。

    单雄信问徐世绩,说道:“大郎,你说呢?”

    徐世绩琢磨了会儿,说道:“贤兄与翟公所言甚是。那明天,咱就仍再用诱敌此计。”与单雄信说道,“阿兄,今日诱敌此计之所以未能得用,究其根源,夜叉无令而擅进,实在是最根本的原因。阿兄你今晚可务必要嘱令他,明天绝对不能再这样做了!不然,俺军法无情。”

    “好,好!大郎,你刚已说过一遍,俺都记下了,不需再做叮咛。”

    徐世绩说道:“明日佯败诱敌,却也得有个佯败诱敌的法子。”

    单雄信说道:“什么法子?”

    徐世绩说道:“罗士信其虽年少,从军已三四年,已是颇有战斗的经验,并且俺听说,他深得张须陀的喜爱,每战时,常随於张须陀左右,想来张须陀也肯定是教他了不少,观其在今日战中的表现,够能称上‘调度有方’四字。明日咱们佯败、诱敌,如果佯败得不太像、拿以诱他的诱饵不够香,他却是有可能不会上当。因俺以为,明日诱敌此计要想得成,咱们就得在佯败和诱饵这两方面多下点功夫。一则,佯败要像;二则,诱饵要香。”

    翟元顺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正是。”

    单雄信问道:“那怎么才能佯败得像,诱饵够香?”

    “第一,明天不能等罗士信搦战,我等得表现出急於报今日之仇的架势,首先搦战。第二,遣出的搦战之兵,还得是精兵。第三,这一场搦战,得尽力去打,然后稍一占上风,阿兄,你就上马聚众,装作要作势进击,料当此际,罗士信肯定便会增兵上阵,以阻阿兄进击。

    “第四,待罗士信的增兵上阵,咱们的搦战之兵即可佯退。第五,搦战之兵一佯退,阿兄,你就装作进退失据,以此诱罗士信全军出动。有了搦战之兵先前的拼力进斗和阿兄的作势进击,罗士信必想不到你我竟是在施‘诱敌’之计,他十之八九,於此际就会中计,而全军出动了!他只要一出动,咱们就佯败后撤,诱他来追。”

    他顿了下,问道,“大郎,你说一则,佯败要像;二则,诱饵要香。按你此计行之的话,佯败够像是已有之了,那诱饵呢?诱饵够香,是从何来?”

    徐世绩顾向了远远地坐在堂中末席的李善道,说道:“阿兄,诱饵够香,便落在搦战的这支精兵上。俺意,可使二郎旅与搦战的这支精兵一同出战。”

    “二郎旅一同出战?”

    徐世绩说道:“今日一战,是二郎旅最后救回了夜叉等,且高丑奴还打伤了梁虎生。明日若二郎旅共与出阵搦战,罗士信想当是必不肯将他放过。这诱饵,不就够香了么?”

    单雄信迟疑说道:“二郎今日力战才罢,明日就再使他为饵,共与搦战?这……,行么?”

    徐世绩摸着络腮胡,目视李善道,从容地问道:“二郎,你行么?”

    诱饵是够香了,但先是把单雄信给定下的“上功一等”取消,接着又今天才力战罢了,明天就又准备把之当诱饵,首先派出搦战,对李善道,是不是就有点太“铁面无私”了?

    李善道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