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天后,擢任李善道为大都督,也就是校尉的命令下来,校尉的令牌和新拨给他的百人部曲,一并送到李善道面前的时候,徐世绩想达成的“做后再说”的效果得到了相当好的实现。

    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李善道又惊又喜。

    将原本的那个旅帅的腰牌交上,换了校尉的腰牌挂在腰间,李善道来不及和新拨给他的部曲认识,赶紧地便跟刘胡儿去谒见徐世绩,当面表示感谢。

    徐世绩没在住处,在聚义堂。

    李善道等了他小半天,快中午时,徐世绩才回来。

    李善道说道:“大郎的苦心,我当然晓得。若比勇悍,当然是那些好汉更强,可若论服从命令,好汉却是比不上流民。大郎这么做,是为便於我之后的操练。”

    “不错,俺正是为此。你能了然俺的用意便好。另外还有个事,俺得给你说一下。你此前只部曲百人,留在主寨尚可,於今加上那些流民的家眷,你已部曲二百余,主寨你是不能再留了,——那处山谷也不够你和你的部曲住了,你收拾一下,今天就下山,去咱的凤凰分寨驻扎。俺已传令分寨,给你安排驻扎的地方。”

    李善道恭谨应诺。

    “再有,二郎,咱分寨,你到今还没有去过。俺给你简单介绍下吧。加上这一段时间拨给咱分寨的新入伙的人马,咱分寨现有丁壮一千八百余人,算上你,现在共有九个校尉。这一千八百多的丁壮以外,还有四五百的妇孺老弱。妇孺老弱自有老营,平时不与喽啰们同住。拨给你的这些流民的家眷,你到了分寨后,也需将之分开,送去老营。”

    李善道应诺。

    “分寨的诸事,俺不在时,主要是由罗四郎、黑獭、苟子等管领。罗四郎是俺的副手;黑獭主要管的是分寨的军事,苟子管的是后勤等事。他三人,你都见过,都认识的。你到了分寨后,可先去谒见四郎。四郎的根脚,无须俺再与你说了吧?”

    李善道说道:“是,不用大郎再说,我已知道。”

    “要嘱咐你的,大概就是这些。王伯当派人先回来了寨中报讯,他下午能回到寨中,他这次下山,又为寨里招揽来了百数的好汉,合计房彦藻前两天招来的那些人众,他两人此回共为寨中招到了四五百人,翟公很高兴,晚上要设席置酒,请蒲山公、王伯当、房彦藻等饮宴。俺等下还要回去聚义堂。二郎,俺就不与你多说了,你回你谷中,着手搬去咱分寨落脚吧。”

    李善道叉手为礼,说道:“忽然之间,校尉的任命下达,不瞒大郎,我是半点准备没有。大郎的恩擢厚爱,善道不知何以为报!”

    徐世绩摸着络腮胡,笑道:“你我县里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郎,客气话不需再多说了。”唤来刘胡儿,吩咐说道,“二郎今日是头次上咱分寨,你随二郎一起,给二郎引个路。”

    刘胡儿应诺。

    李善道便告辞离去,和刘胡儿同还谷中。

    回到谷内,与新拨给他的那百人部曲中的几个头目见了个面。

    李善道一声令下,旧部曲加上新部曲,还有新部曲带来的那数十个老弱妇孺,两百多人,牵着马、推着独轮车,即出主寨,去凤凰分寨。

    凤凰岛离大伾山的山脚不远,有浮桥相连。

    过了桥,却在西边桥头处的滩地上,早有十余人在等李善道。

    领头的即是“苟子”,苟子姓郑,也是徐世绩的一个家仆。其人能言善道,识些字,通算术,故徐世绩使他主掌分寨的后勤等务。

    两下照面,刘胡儿的任务完成,告辞离去。

    送走了刘胡儿,郑苟子领李善道去给他安排下的驻地看。

    驻地是片洼地,一面临着河水,两面尽是荆棘、野树,剩下的一面,对着岛内。

    郑苟子在洼地外止住步,说道:“暂为二郎选下的驻地,就是这里。二郎看看,可还行么?”

    这片洼地面积不小,不仅够李善道的部曲驻扎,操练的地方也足够了。

    李善道笑道:“有劳郑兄费心。岂止是行,简直是行!就这里了!”问王须达、陈敬儿、秦敬嗣、罗忠和那几个新部曲的头领等,“兄等以为呢?”

    王须达等自是没有异议,都道:“这里好,这里好。”

    洼地内有杂石、野草等等。

    李善道令道:“那就动手干起来吧。今天,先将地面清理干净,明天搭茅屋、窝棚。”

    等王须达等领着人,下到洼地,开始清理各类杂物,李善道请郑苟子带路,去拜谒罗孝德。

    分寨也有个聚义堂,在岛中心。聚义堂中见到罗孝德,两下见礼,且也不必多说。当晚,罗孝德在聚义堂设宴,为李善道接风洗尘,聂黑獭、郑苟子和身在寨中的其余校尉们悉数出席,李善道有的认识,有的还不认识,却一顿酒下来,不认识的也都熟悉了。亦无须多言。

    连着忙乎了一天多,王须达等老部曲有清理那片山谷、在那片山谷中搭建茅屋和窝棚的经验,轻车熟路,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这片洼地已被清理干净,屋、棚搭就。

    登高俯瞰,只见这片洼地西边是岛内,东边临着黄河,向东远眺,越过宽阔的河面,可以望见对岸的田野、乡村;洼地所占的地方,被分成了两个区域,北边是驻扎区,以四五间茅屋分别为中心,散落着数十个窝棚,南边是操练区,但地面还没有被平整。

    比之在主寨那个山谷时的感觉,此处当真是视野开阔,风从黄河上来,使人心旷神怡。

    李善道看了多时,心中满意,吩咐王须达等:“明天再把南边操练区的地面平整一下,后天,休息一天。大后天,咱们便可正儿八经地在此住下,日常操练了。”

    王须达等也都很满意,俱皆应诺。

    却又次日,正热火朝天地在平整南边操练区的地面,又一伙人,约百数,在郑苟子的引领下,自岛与大伾山相通的浮桥的方向来,到至李善道等所在的这片洼地边上不远处,停将下来。

    这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伯当新近才为寨中招揽来的那百数好汉。

    李善道去问了下,乃才知道,却原来是王伯当与之前一样,还是不肯把他召来的这些好汉留为己用,仍是献给了翟让,任由翟让分配安置。翟让於是把这伙人拨给了凤凰分寨。

    联系到前天听说到的,房彦藻一样也是把他这次召来的那三四百人,全都献给了翟让。

    高丑奴问道:“郎君,什么不贪小利?”

    李善道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抄起木锹,重新加入到了平整地面的队伍中。

    说实话,李善道对王伯当、房彦藻等皆肯愿把他们所招揽到的这些好汉,尽数献给翟让的这份大方,还是有些佩服的。不算王伯当此前为寨中招揽到的那些,如王须达等,只他俩这次招揽到的,合计就有四五百众,这么多的部众,人数不算少了,却居然舍得一个不留,尽给翟让?虽是明知他们之所以肯这么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即能够入伙瓦岗,可如此大方,亦决非是一般人能够做到。要知,王伯当本部的部曲,现也还不到千人,才只数百而已!

    设身处地,换是自己,李善道自问之,他能做到么?

    也许能做到,也许做不到。

    若能以此最终换得入伙瓦岗,那当然是收获远大过了付出;可退一步说,若最终没能换得呢?岂不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还不如把这些部曲留为己用,尚能增强一下自身的实力。

    然又转念再想,李善道自失一笑,拍了下额头,骂了句:“他妈的!”自我反思,心道,“老子到底还是眼皮浅了,虽财货之类,不入我眼,部曲人马,我却难免重视。而想这李密,是干过造反大事,见过大场面的人,为达成他的目的,却别说仅这区区数百喽啰,哪怕是上千喽啰,他只怕也是说舍弃就能舍弃!”带着点赞佩,复又想道,“能舍才能得,道理人皆知,能够做到这点的,却有几个?像李密这样,能舍,且敢大舍者,才可谓是真大丈夫啊!”

    反思过后,他倒由此,跟着李密更进一步学到了“舍得”之意,自觉眼界似得到了不小提高。

    李善道对李密“敢舍”的赞佩,李密自是不知。

    便在李善道对他暗自赞佩之际,身在主寨的李密,正在听他手下一人鄙夷翟让的小气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