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曲扩张的急速,变少的也急速。

    濮阳城到离狐县城,一百多里地,当天到不了,晚上在野外露宿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包括季伯常在内的几个新任旅帅,面面相觑,各个新旅都出现了逃卒的情况。多则逃走了一二十个,少则亦逃走了十来个,合计下来,共逃走了大约百十的新卒。

    季伯常等这几个新任的旅帅,惭愧地来向李善道请罪。

    逃兵这个问题,李善道这还真是头次碰到。

    不论是王须达等,还是其后被拨给他的董法律、袁德珍等,都没出现过这个问题。

    昨天离开濮阳时,李善道其实倒有考虑到过这个问题,既所谓“故土难离”,又这些新卒是靠“连哄带吓”招募到的,换言之,亦即这些新卒的军心还并不稳定,他在这些新卒中尚无多少威望,则在招募到他们后的次日,就带着他们离开濮阳,那会不会出现逃兵?

    唯是虽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万万没想到,这个问题却居然会出现得这么快。

    还没等他具体想出解决的办法,一夜的功夫,就逃走了百十人!

    焦彦郎是新任的旅帅之一,他气不过,进言说道:“二郎,拿了咱的粮、分了咱的钱,却不老实,昨天才刚应募,今天就入他娘娘的逃掉!一群贼厮鸟,把咱老子们当甚么了?好欺辱的冤大头么?二郎,料他们无处可去,只会逃回濮阳。俺带上些人,这就追回濮阳去吧?将这些贼厮鸟们,挨家挨户地揪出来,全给砍了脑袋,挂到城头示众!”

    姚阿贵也是新任的旅帅之一,他这旅的人逃走的最多,逃了二十多个,他同意焦彦郎的建议,说道:“二郎,俺与十三郎一块儿去追!入他娘的,拿了咱的好处,却敢逃走,全都宰了!”

    李善道发了会儿怔,叫来昨晚负责值夜的程跛蹄等,问他们说道:“夜里就没看见有人逃走?”

    程跛蹄等却是昨晚值夜到夜半时,都瞌睡得迷迷糊糊,有的乃至倒头就睡,哪里还有余下的精力去看到逃卒?众人不敢直说,只含糊地回答说道:“回二郎的话,没看到。”

    李善道从他们躲闪的目光,猜出了他们“没看到”的缘由,站起身来,作势踹程跛蹄了一脚,说道:“他妈的,老实告诉老子,你们昨晚是不是没好好值夜,打瞌睡了?”

    “还好昨晚没有贼官兵偷袭咱们,若是有,你们这打个小小的盹,逃掉了百十个新卒事小,咱这千把兄弟的性命,岂不就尽皆因你们而丧了?”李善道怒骂了程跛蹄等几句,叫来王须达等,正式下达了一道命令,“以前咱多在山中,我虽定下了值夜的规矩,但规矩不算严格。即日起,值夜警戒的这条军纪,却须更加严格执行。再有值夜时打盹的,依军法处置!”

    众人凛然应诺。

    焦彦郎问道:“二郎,那逃卒呢?”

    李善道寻思了片刻,说道:“徐大郎在打离狐,咱需早些赶到相助,没空再去追这些逃卒,但确也不能对这些逃卒置之不理。”抬眼瞅了下不远处那些正在集合的新卒,说道,“要是不理,只怕逃卒会越来越多。彦郎,你说得不错,料这些逃卒无处可去,只会逃回濮阳。

    “这样吧,阿贵,你回濮阳一趟,将这些逃卒的名字都告诉郑苟子,劳郑苟子派些人手,把这些逃卒一一找到,有道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们改了主意,不愿再投从咱们,便也任由他们,但从咱这里分得了粮、钱、布,重要的是,还有兵械,他妈的,却需还给咱们!”

    姚阿贵应令,带上了几人,骑上马,立刻赶回濮阳去了。

    等新卒们集合完毕,李善道巡视了一圈,到他们前头,叉着腰,大声说道:“可能你们已都知了,昨晚上,有些新卒,偷偷地逃回了濮阳。老子对你们说,对这些逃走的新卒,老子极是鄙视,男儿丈夫讲究个什么?首要便是重义气!钱也领了、粮也领了,投老子帐下也是你们自愿主动投从的,非是被老子胁迫而投,好嘛,却转过眼来,就背信弃义,偷摸摸地逃掉,这算怎么回事?老子已派人回濮阳,凡是逃走的,全都饶不了!”

    新卒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李善道继续说道:“在这里,老子只与你们说一句话,你们要是也反悔了,不想跟着老子干了,老子不强迫你们,唯有一点,便是你们现在就站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光明正大地与老子说,然后你们想走,随便你们走!”环顾剩下的这数百新卒,问道,“有要走的么?现在站出来!老子给你们回濮阳的干粮!”

    最想逃走的,昨夜就已逃走,留下的这些本就非是最想逃走的,况乎这时旁边都是王须达、董法律、石钟葵等这些老部曲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剩下的这数百新卒因是无人站出。

    新卒中有眼力价的,跟着牛二喊起来:“俺们好汉子,绝不为此小人行径!”

    乱七八糟的,新卒们喊了一通。

    李善道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等新卒们的喊声落下,他未有就逃卒这事再做多说了,简短地下令说道:“出发,继续开向离狐!”

    距离离狐已然不远,半天多的路程而已了。

    一个晚上,暴露出了两个大问题。一个值夜的问题,一个逃卒的问题。值夜的问题算是得到了解决,逃卒的问题,却急需想出妥善的办法,对之进行解决才行。

    在这半天多的行路中,李善道先后叫来了秦敬嗣、季伯常、王须达、陈敬儿、高曦等人,分别就“约束兵士,杜绝逃卒”此事,问了问他们各自的意见,特别是请教了下高曦,做为一个军府的前任中高级的军官,他平时都是怎么管束他的部曲的。

    加上其已本有的想法,下午将到离狐县城时,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再出现如昨夜这样“大规模的逃兵现象”,李善道已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思。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实践上来说,李善道已有了一段时日的掌兵经验;理论上来说,《尉缭子》这本兵书,他也早已看完,倒背如流了,可放到现实的情况中,掌兵这块儿,还是有很多的东西,需要他一步步地摸索、学习。

    先头派去离狐的杨粪堆等,驰马自离狐县城方向奔回,见到李善道,禀报说道:“二郎,徐大郎已经把离狐打下来了。”

    “打下来了?何时打下的?”

    杨粪堆答道:“昨天下午就打下了。”

    “哎哟,紧赶慢赶,还是晚到一步。大郎现在哪里?”

    却这徐世绩之所以昨天下午能够攻下离狐,说来与李善道亦是有些关系的。

    正是因知了李善道居然以三四百人,便打下了濮阳之故,徐世绩所以才催促部曲,加大了对离狐的攻势,他亲临前线督战,由此乃在昨天下午,将离狐县城攻克了下来。

    杨粪堆说道:“俺们没进城,在城外头碰上了聂校尉部的巡骑,问知了徐大郎已将离狐攻克后,便就赶忙地回来向二郎报讯了,未有见到大郎。听说大郎现在城中。”

    李善道於是传下军令,命令队伍加快行速。

    又行约一两刻钟,离狐县城已然在望。

    聂黑獭等各部散出在外的巡骑、逻侯,并也接连地碰上了三四股。

    却离狐县城尽管已经被徐世绩攻下,在将近城外时,众人遥遥见在县城的西北边,十几里外处,还有一场战斗正在进行。陪从李善道等的聂黑獭部的巡骑回答李善道的询问,说道:“那是离狐一个姓张的豪强家的坞壁,他不肯投降,大郎因遣了两部校尉去打他。”

    坞壁,便是坞堡,就如胙城刘玄意家的那个庄子,平时用以生产,乱时可依以自保。东郡、荥阳郡等地境内,与瓦岗寨私下勾通的豪强当然不少,但视瓦岗为贼,不肯与之“同流合污”,或甚聚众保境,与之相抗的豪强,却自是亦有。这个姓张的离狐豪强,便是后者一类。

    李善道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到了离狐城外,把部曲留在城下,李善道只带了高丑奴、秦敬嗣等几人进城,去见徐世绩。

    城门外的官道上,冷冷清清,罕有行人。

    入进城中,城内的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除有些徐世绩帐下的喽啰扛着矛,或夹着财货,或扯着妇人,三五成群,说笑着来往外,基本不见有县中的士民。行经的各里,里门处皆有喽啰把守。街道上、里门上、里墙上,不时见有斑斑血迹,——这应都是昨天留下的。

    徐世绩在县寺。

    到县寺外时,迎面是一堆血糊淋淋的人头摆在地上,正有几个喽啰在把这些人头往竹竿上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