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沉闷的声响,震动起墙壁上的尘土,高大的云梯搭上了营墙。

    北营墙这厢,萧裕部共是架起了两架云梯;东、西两营墙处,萧裕部各架起了一座云梯。

    却架在北营墙上的两座云梯,一东、一西,彼此相隔三四十步。

    两座云梯的下边,分别集合了二百上下的萧裕部的将士,——当是每座云梯,归一个团负责。

    北营墙上,早已准备好的四队力大的兵士,立刻上前,赶到两座云梯所在的地方,喊着号子,各合力抬着一条横木,奋力地撞向这两座云梯各自露出於营墙上的两边梯头。

    ——云梯和梯子不同,云梯的头部有钩子可钩在墙上,尾部又有足够的重量支撑,因而,这样的冲撞只是白费功夫,云梯的梯身甚至都不晃动,要想以此将云梯击倒,却是压根不能。

    又有一二十个营墙的守卒,在陈敬儿一叠声的催促下,将油脂倾倒在了两座云梯上,紧接着,火把掷上,试图引燃油脂,把云梯烧着。

    ——却此也是无用功,油脂是烧着了,两座云梯都并没被点燃。在制作云梯的时候,制作者就已经考虑到了敌方的守卒会用火攻,故此不仅制云梯的木料是特选的,用的是榆木、枣木、铁桦木等,耐火点高,外边包裹的且有铁皮,并涂得有漆之类的防火材料,是很难烧得着的。

    对付云梯的最好的防御手段,不是推倒,也不是点燃,是往下推石头、射箭等。

    试图推倒和试图点燃,都是陈敬儿事先想到的对策。

    高曦这时已上到北营墙,早知他想到的这两个法子没用,但他和陈敬儿不很熟,不好直接给他指出,便权等着,等他两个法子全用过之后,乃建议说道:“五郎,在下愚见,方下应敌之策,可用石、箭、金汁、油膏四法。等萧裕部官兵开始攀梯之后,先推石头下去,然后射箭;如果石、箭仍是难以阻止彼辈攀梯,俟彼辈将至墙头,再泼金汁烫之、浇油膏烧之。”

    陈敬儿的胆色比王须达、罗忠都要壮,饶是如此,当此不过半日功夫,敌人就已气势凶猛地突破了营外的诸道防区,云梯已然搭上营墙,数百的攻营敌兵已聚在墙下,即将要对北营墙展开猛烈攻势的关头,他亦是汗水涔涔,胸间像藏了只兔子,通通直跳,神情紧张。

    说到底,他和李善道相同,此前并无守营、守城的经验。

    加上张须陀、贾务本等威名在外,复又萧裕部攻势凌厉,他由是紧张,也情有可原。

    紧张归紧张,本色不能丢,陈敬儿竭尽全力地呲牙一笑,露出满嘴白牙,说道:“不悬。”

    说着,他探头向下张了眼。

    他所处的位置在左、右两座云梯之间。

    但见两座云梯下,各有三四个萧裕部的勇士,举着盾牌,已都开始鱼贯攀梯。

    在他们的后边,则各是大约一队,五十来个,列好了队形,预备跟着他们上梯子的先攻兵士。

    不论是这几个勇士,抑或是后边预备跟着上梯的兵士,皆为披甲之士,并且大都未有操持长矛,除掉两三个持矛者外,余俱带横刀而已,有的嘴里还咬着一柄刀子,也就是匕首。

    如上所述,这两座云梯,各是归萧裕部的一个团负责,除掉这先攻的五十来个兵士,两座云梯附近,还各有一百五十来个后备攀梯的兵士。这一百五十来个兵士,有的举着盾牌,遮挡墙上、角楼中射下的箭矢;有的挽弓向墙头,不断地回射,以作对攀梯兵士的火力掩护。

    营墙下,敌人的战鼓声声。

    这沉沉的战鼓声,好像与心跳契合,每一下心跳,就一下鼓声。

    一支从左边云梯边射来的箭矢,擦着陈敬儿的兜鍪射了过去,——或许是左边云梯边上的敌人的弓箭手中,有人看见了陈敬儿,判断他是守卒的军官,因而专门射他来的。

    陈敬儿吓了一跳,忙不再多看,缩回了头,吐了下舌头,呲牙笑骂道:“贼厮鸟乱射,射的一点不准。”命令左右两架云梯头处的守卒战士,“往下推石头!加紧射箭!金汁、油脂备好。”

    北城墙上的守卒共约百人,陈敬儿留下了二十人为预备队,剩下的八十人分成两队,一队四十人,都早已聚集在了敌人的这两架云梯的端口处。

    营墙垛下,堆积着很多事先准备下的大、小石头。

    随着陈敬儿的命令,这两队、各四十之数的守卒,部分的弓弩手出外,余者在队正、火长的带领下,或一人搬起、或两人抬起,纷纷将石头搬、抬而起,然后按顺序排好了队,只待陈敬儿再次下令,便就顺次到云梯的端口边上,将石头丢下。

    陈敬儿扶了扶兜鍪,小心地再探头出去,往两座云梯下张望。

    高曦也探头了出去,也往两座云梯下视看。

    就这么一片刻的功夫,两座云梯上那先登的各三四个举盾勇士,竟是不声不响的,已经迅速地快要攀到云梯的中间!陈敬儿吃了一惊,叫道:“狗日的,贼厮鸟爬得这么快?”

    他却不知,府兵日常的军事操练中,有专门的攀云梯这一训练科目,长久的训练下来,对於这些精选出来的勇士而言,攀爬云梯,自是就轻轻松松,与平地奔跑并无区别。

    ——可以这么说,董法律身如猱猴,是他的特长,而在久经训练的老兵们这里,可能仍是难以做到像董法律这样能够徒手攀墙,然在有云梯的情况下,他们攀爬的却不见得比董法律慢。

    不等高曦再出言建议,陈敬儿急忙令道:“丢石头!”

    一块块的石头,从云梯的端口被推下去,顺着云梯的梯子向下滚落。

    有的石头没丢好,滚没两下,就滚出了云梯;但大部分的石头都没滚出去。

    底下的萧裕部的勇士正在快速地攀援,突然头上一块块的石头夹着风、带着土,呼啸着滚落而下,若是没有经验的战士,此刻必然已经慌了,但两座云梯上,领头攀爬的这几个勇士却无不百战之老兵,个个都是血海尸山里趟出来的,应战的经验极其丰富。

    陈敬儿耳听着他们的同声大呼:“石头!躲!”眼见着他们尽管披甲、一手举盾,却居然只靠着另一只抓着云梯梯子的手,身形灵活的左右荡开,间不容发之际,先后的都将络绎不断滚落下来的石头全给躲了过去!陈敬儿咋舌震惊,叫道:“贼厮鸟,这般矫健的么?”

    两架云梯上最上边的这几个勇士,虽然都躲过了石头,但跟在他们下边攀梯的兵士,没有他们灵活的身手,却是虽提前得到了这几个勇士的提醒,而依然没能全把石头躲过,各有兵士被石头砸中。敌人的惨叫声,第一次压住了敌人的喊杀声,陈敬儿亲眼看见,左边云梯上有三个兵士,右边云梯上有两个兵士,相继被石头砸中,骨断筋折、头破血流地跌落了下去。

    “可令角楼上的弓手、弩手,加快射矢。”高曦沉着地说道。

    陈敬儿立即下令:“令角楼弓弩手,加快射矢!”

    北营墙两个角处角楼中的弓弩手,部分在协助东、西营墙的守卒御敌,部分在夹射攀附北营墙的这两队敌兵。陈敬儿的命令传到,弓箭手连连挽弓,弩手奋力引弩,果各加快了射速。

    角楼一则高,二则突出於营墙外,不仅是居高临下,且是在攀梯攻营的敌兵的侧边,这射速一加快,不管准头如何,北营墙上攀梯的这两队敌兵,顿时受到的威胁就变大了。上有滚石,侧有敌矢,时或有同袍中石坠地、时或有战友中了敌矢,攀攻的势头遂被打得渐出现散乱。

    陈敬儿心头略松,命令不断:“接着丢石头!箭矢不要停!”

    两架云梯上的敌兵,约坚持了半刻钟,在接连各有四五人坠地、中矢后,终於是无法再继续攀援,下边的兵士最先跳下云梯,上边的兵士则依次地顺着梯子爬下。

    敌人的第一波攀援攻势,算是被打退了。

    陈敬儿呼了口气,大声地鼓舞左右两边的守卒:“咱们有营墙,居高临下,贼官兵再凶,想杀上咱营头,他也是痴心妄想!弟兄们,不要怕!就照这个样子打。”

    一边给部曲鼓劲,他一边望垛口下看了看。

    堆积在垛下的石头,只刚才这一轮防守,就投掷出去了将近半数,敌兵若再攻上一阵,余下的石头就将用完,他令从在身边的郑智果:“赶紧催促民夫,往咱营墙上搬运石头。”

    郑智果奔到营墙临营内的这一侧,朝下大呼:“运石!运石!”

    营中留有二三百的民夫,李善道给这些民夫也编了伍,闻得郑智果的呼声,两队约百数的民夫,赶忙将堆置在营墙下、用大竹篓装的石头抬起,在看管他们的战士的监督下,抬往营墙。

    行在最先的民夫才上到一半,北营墙下,敌人的战鼓声再次响起。

    陈敬儿才略微放松下来的心情,登时又紧张起来,紧张之余,比之刚才,还又多出了几分惊诧,他看向高曦,说道:“才打退了贼官兵一波攻势,不到一刻钟,这就又攻上来了?”

    “五郎,张须陀部本敢战,萧裕部又是张须陀部的精锐,这才只是刚开头罢了。”

    李善道当遇恶战、大战时,喜好说的一句话,浮上了陈敬儿的心头。

    他打起精神,奋然厉声,喝道:“贼官兵是精兵,老子们就弱了么?干他娘的!”

    北营墙上的百余守卒,在刚打退了敌兵第一波攻势的激励下,齐声大呼:“干他娘的!”

    依从陈敬儿有条不紊地下达的各道命令,守卒们有的再去搬、抬石头,有的备好金汁、油脂,有的顶着敌兵从下射上的箭矢、弩矢,往下射箭,面对敌兵的第二拨攻势,再度开始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