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东凰沉默地抿了口酒,没说话。

    这是她的父皇,他们父女二人曾并肩作战过,父女间的信任比父皇跟其他皇子更深一些,所以无话不能谈。

    这些问题都是并不委婉但确实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晏东凰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跟凤摇光无关的问题。

    如果她不生孩子呢?

    晏玮、晏瑛和晏钰都还活着,他们的子嗣都是晏家子嗣,倘若孩子之中有优秀的,选出一个培养不是更好吗?

    到底是冒着性命之忧的亲生孩子好,还是过继一个侄子侄女更好?

    晏东凰思索着,她其实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教好孩子。

    她这样感情淡漠的一个人,能做好孩子的母亲吗?

    晏东凰沉默良久,问了一句:“若儿臣亏欠过他,该如何弥补?”

    “亏欠?”武烈帝不解地看着她,“为何亏欠?”

    当初是他们在战场上救下凤摇光,让军医辛苦医治了好多天,东凰和几个人轮流照料了不少日子,才把那个伤势惨重的少年救了过来。

    若说亏欠,不应该是凤摇光亏欠她吗?

    “他……”晏东凰语气微微迟疑,不知该如何说起前世的事情,“严格来说,可能也不算是亏欠,而是欠他一个承诺,我应该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另外,他是儿臣可以托付江山的人。”

    最后一句话,分量极重。

    武烈帝面上震惊之色一闪而过。

    可以托付江山的人,凤摇光在她心里竟如此重要?

    “父皇不用误会。”晏东凰解释,“儿臣只是毫无条件地信任他,跟其他无关。”

    “如果你确定两人不论走到什么地步,都能彼此扶持,彼此信任,不用担心一方被背叛,那你自己拿主意就好。”武烈帝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人活一世,若能有个真心之人扶持到老,是多少人求不得的幸运,顺心而为,不必顾虑太多。”

    晏东凰问道:“父皇不担心我断送了雍朝江山?”

    “皇位已经传给你了,担心那些干什么?”太上皇笑了笑,“我的命算是捡回来的,能活到什么时候都未可知,我能担心到什么时候?总不可能算尽雍朝几百年的命数。”

    每一个皇帝都要死的,每一个皇朝最终也都要走向灭亡。

    他能管的只是自己在位时的江山,他觉得做到问心无愧就行,江山帝位传承之后,那是新任君王的责任。

    “东凰。”太上皇忽然一笑,“如果你真不放心,不如去问一问钦天监。”

    晏东凰一怔:“问钦天监?”

    “钦天监不是月老,不会算你们的爱情如何,但他可以算出皇朝命数如何,你去问问他吧,问完之后,心里就知道该作何抉择了。”

    晏东凰沉默着,缓缓点头:“嗯。”

    太上皇无声叹息,几次欲言又止。

    这个女儿到底还是有些傻憨憨的,感情慢热淡漠不等于没感情。

    要真是没感情,何至于这么纠结?

    不过很多事情挑破了没意思,还是让她自己去察觉去处理吧。

    他年纪大了,不想操心那么多事。

    太上皇抬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赚了一年。

    果然不打仗,不操心政务,人才可以长寿。

    ……

    年节大臣们都放假。

    晏东凰一个人待在宫里无事可做,偶尔处理一些零星的折子,顺便制定来年的计划。

    雪停之后,她会一个人去御花园走走。

    腊月的梅花开得正好,雪后的枝头红白相间,远远看着就有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

    她闲庭信步地逛着,想到朝中有些大臣占着茅坑不拉屎,要能力没能力,要忠心没忠心,需得找个借口早点罢免,腾出位子给有能力之人。

    女护卫训练计划需要早点提上日程,避免戚芳菲被掳之事再次发生,过完年的春闱是选拔人才最好的时机,朝堂上需要一批鲜血血液。

    这是她登基之后第一次科举,必须杜绝任何徇私舞弊的可能。

    “陛下。”

    长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拉回了晏东凰的思绪,同时也知道了长兰忽然喊她的原因。

    前面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红色鹤氅,抬头望着梅花枝头,侧颜清秀俊逸,身姿修长清瘦,看起来颇有几分风流雅致的气度。

    若单看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熟悉得就像是凤摇光在眼前卖弄风姿。

    晏东凰面色冷了下来,声音淡漠:“甘统领。”

    跟在身后的甘统领上前,单膝跪下:“卑职在。”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进来的?”

    甘统领请罪:“卑职失职,这就弄清楚他的身份。”

    说罢站起身,微微抬手。

    两名御前侍卫上前把男子带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红袍男子吓了一跳,连忙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见陛下,我是进宫来服侍陛下的——”

    “住口!”孟周冷冷喝止,“陛下在此,何人胆敢如此张狂?”

    红袍男子转头看向晏东凰,眼神一亮,随即挣脱两边侍卫的钳制,拂了拂袍袖,一派温文尔雅地朝晏东凰行礼:“小臣陈瑾,参见女皇陛下。”

    陈瑾?

    晏东凰没听过这个名字,语调冷了几分:“你是谁家的?”

    “家父吏部侍郎陈文礼。”

    “你可有官职在身?”

    “没有。”

    “那你为何自称‘臣’?”晏东凰嘴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是觉得进了宫,见了朕,就有了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