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郑吉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她说出重赏这样的话后,演武场上有不少士兵眼睛都发亮了。

    譬如石定方,譬如赵武等人——

    他们原本就是识字的!

    长定公主此举,不是等于给他们送银子吗?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石定方最先响应,高声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他还嫌表的忠心不够,回过头对其他长定率士兵们说道:“兄弟们,你们想想,识字的机会多么难得!想想延请先生的束脩是多少,想想笔墨纸砚的耗费是多少,现在殿下不但免费请了先生过来,还笔墨纸砚任用,且考核通过还有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们还怎么愁眉苦脸的?我真不能理解啊!”

    他这些话语一落,许多士兵都如醍醐灌顶。

    都说穷文富武,但实际上,不管文武,穷人都学不起。

    想要读书认字是一件极其费钱费力的事情,这谁都知道。

    现在,殿下都给他们包圆了,他们只需要去学就可以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竟然还觉得为难,真是脑子被糊住了!

    霎时,演武场中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烈了起来。

    他们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又不愚蠢,有人稍加提点,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谨遵殿下吩咐,属下必定全力以赴!”

    士兵们异口同声说道,一时间演武场这里声雷响彻,竟然有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来。

    郑吉见此,凤眸都是笑意,目光在石定方身上停留了几眼。

    石定方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话语,也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由他口中说出来,效果比她说的要好太多了。

    对此,她表示非常满意:此人,可堪大用!

    但是在场还是有人皱着眉头,内心很难心生认同。

    一则是因为他们真的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二则是因为他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士兵,是冲锋陷阵的,只有会武功就可以了!

    读书识字什么的,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他们识字有什么用呢?

    殿下也太为难人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内心这样抱怨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若是因此而引起殿下不起,断了大家的读书路和钱财路,那他们得被口水沫子淹死。

    于是乎,在场两千长定率士兵,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府中长史张俭看着演武场上的一张张或激动或向往或为难的脸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颇有些闪烁不定。

    待离开演武场,他便说道:“殿下,那些先生就安排在演武场边上住下,大家都无异议。”

    “嗯,做得好。若他们有什么想法,可随时报本殿下。”

    “是,殿下。”

    张俭却不认为,他们还会有什么想法,殿下请他们来府中讲授所给出的条件,优厚到连他这个朝廷官员都心动。

    那些先生,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对这些条件非常满意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法,张俭自己却是有的。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教让那些士兵识字,这是何故?”

    他是长定公主府的属官,打点着府中大小事情,自可以这么一问。

    殿下让长定率去搜集京兆年轻才俊的资料,他还能理解殿下或许是在挑选面首什么的。

    这一出,他真不能理解了。

    这些先生还是他亲自去请的,所以他很清楚这些先生有什么样的本事。

    他们的确非当世大儒,比起国子监的教习来说也远远不如,但他却发现,他们都是颇为特别的,人人都有一技之长。

    比如住在槐树巷的顾先生,擅长临摹字迹,原先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还如从东山书院请来的章先生,极会绘制山水图画,只不过匠气有余灵性不足,常被人诟病;

    又如……

    总之,殿下吩咐他请来的那些先生,先前都有某种赖以为生的本领。

    殿下似乎是刻意挑选这样的先生,这是一种什么标准呢?

    郑吉已经见他忍了许多日,直到现在才问出来,也殊为不易。

    她看了张俭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本殿是何意?”

    张俭看着她的脸色,估摸着问道:“许是想他们知礼仪?又或是想让他们明事理?”

    郑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没有错。”

    读书识字本就能令人知礼仪、明事理,张俭说得也没有错。

    “……”张俭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也不再委婉了,直接说道:“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郑吉边走边道:“倒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本殿的长定率,必不能像其他士兵那样,只会动刀舞枪。”

    “再者,本殿认为,武者识字有利无害。说不定……”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张俭:“说不定其中有天资聪颖之人,识字之后能读懂兵书武略,将来能成长为一员大将呢?”

    她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着,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微凝:“当年,陆辟光干溪血指,这难道不是他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之一?”

    张俭听了,面上闪过肃色,随即微微弯腰回道:“殿下说的是。”

    陆辟光少时家境贫寒,为了吃一口饭才从军,自是没有什么机会识字。

    但他在军中不要命杀敌的同时,还向其他会写会读的士兵学字。

    他只是一个小卒而已,哪里有笔墨纸砚?

    因此只能用树枝,沾了营地边上的溪水来写字,以充当笔墨纸砚。

    为了抓紧时间识字,他每次杀敌完之后,连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干净,就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这便是陆辟光干溪血指的典故。

    传闻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说明了陆辟光为了识字而所下的苦功,更说明了识字的重要。

    张俭作为朝中官员,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迹呢?

    正因为知道,他才如此动容,以致心中震颤。

    长定殿下的意思,竟然是……

    以陆辟光的标准来培养这些长定率?

    这……

    张俭觉得荒谬,觉得不可能,作为永宁帝派来长定公主府的心腹亲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一刻,他抬眼看着前面那个身穿凤袍的背影。

    第一次觉得,或许他来长定公主府,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