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奔海城的军队在一块平旷的地上支起营帐,树起火把,远远望去,平原之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火光。萧褀坐在火把边,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长枪。战场上,这枪还曾沾染满了鲜血,如今擦得血迹全无,枪尖凑到鼻前闻一闻,还能嗅到些许血腥味。

    战场上血脉偾张,全然不觉,如今一人沉静下来,当日杀戮、血腥的画面,时刻浮现在眼前。而在一片腥红的战场上,萧褀仿佛又看到一个身影,花白的头发随风扬起,横刀立马,锐不可当。

    “霸刀林厉……”萧褀低声喃喃道,手中不停,依旧用力擦拭着枪尖。

    “哟,听说今日你在战场上可是大发神威啊?”附近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萧褀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擦着枪。他不用抬头,甚至不用听见对方的声音,只要注意到他那语调,就知道是曾涵来了。

    用拳脚打了几年交道,他对这位袍泽可是熟悉的很。

    曾涵接着笑道:“战场上发挥不利,可别怪罪兵刃,这杆枪可没招惹你。听说你不自量力,去招惹那林厉,结果被打得落荒而逃。想必你那时的样子,很是滑稽。”

    萧褀仍旧不理他,将枪身拿近灯火,在火光下细细查看这枪身上是否有血迹残留。他早已习惯了曾涵这种听着让很人不舒服的语气,何况他知道,曾涵有足够的理由发火泄愤。

    曾涵说了半天,如同在和一块石头说话,脸上涌现出一股怒气,骂道:“这先锋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若不是仗着王爷垂怜,收了你做义子,你凭什么与我争!占着便宜了这时候装聋作哑,算什么能耐?”

    萧褀长枪撑在地上,缓缓站起来身,终于缓缓开口道:“话这般多,倒似骂街的怨妇。你若不服,尽管来试试。”每当他厌烦了曾涵的各种谩骂,就会主动摆出一副“来打架吧”的神情,不得不说这副表情很欠揍,尤其对于怒火上头的曾涵来说。萧祺想让耳朵消停消停的时候,总是无往而不利。

    曾涵眼中斗志盎然,二话不说,抽出佩剑便挥剑刺来,萧褀长枪一扫,将其格开。曾涵趁势突进,欺到了萧褀身侧,挥剑向他胸口刺去。萧褀身上本就带伤,肩头依旧火辣辣的疼,但他不肯示弱,脚步横移,双手握枪,在身前划出一个圈,挡住曾涵的攻势。

    曾涵一击不成,不退反进,一个弓步向前,剑身斜掠向萧褀腰间,萧褀挥枪迎击,枪剑相接,两人各退两步。萧褀一时动作太大,拉到了肩头的伤口,鲜血从肩部沿着手臂流下,缓缓滴落到长枪之上。他毫不在意,双手握枪沉腰,依旧是枪术中最常见的起手式。

    曾涵注意到他肩上流血,皱了皱眉,曾涵注意到他肩上流血,皱了皱眉,问道:“你伤了。”

    萧祺说道:“无妨。”曾涵上下打量了萧祺两眼,还要再次出剑,却听见低沉的呵斥声:“胡闹!”

    康云道快步走近,一把夺下了曾涵和萧褀的武器丢在地上。“有这多余的力气,不如留在战场上杀敌,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康云道是骑兵统帅,萧褀和曾涵都算是他手下的士兵。

    曾涵嘴里嘟哝着,似乎还在抱怨,萧褀则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的长枪,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康云道训斥了曾涵两句,还不等训斥萧褀,却已看见萧褀扬长而去。他骂了一声,快步追在萧褀身后,将曾涵留在原地。曾涵心头一喜,想着萧褀这次便要吃苦头了。他还暗中不住地咒骂着萧褀,但还没骂两句,看着萧祺的背影,他顿时觉得意兴索然,谩骂的话都留在了肚子里。最终他只得拾起地上的佩剑,讪讪而归。

    萧祺步子很大,康云道直到萧祺进了他所住的营帐才追上了他,跟着萧祺一同走了进去。与萧褀同住的几人看见康云道进来,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康云道眉毛一挑,昂着头站在原地,等着他们一个个地行礼,似乎颇为享受。等到他们行完了礼,他才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整个营帐之内,就只剩下萧褀和康云道二人。

    “康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萧褀将长枪放在架子上,头也不回地说。

    康云道背着手,颇显威严地问道:“你和曾涵,是因何事起了冲突?”

    “都是血气方刚之人,争辩两句,便动了手。康将军是想为曾涵打抱不平?”

    康云道眼角抽动了一下,冷笑几声,显然是动了怒。他在军中地位不低,即便是刘旭远和郑方这般人物,也不敢和他这般说话。他哼了一声,沉着脸道:“要不是顾及王爷的面子,我真该好好修理你。抛去王爷的义子不谈,你可知道你在军中是何身份?”

    萧褀不为所动,道:”我以为军中只有军阶高低之分,没有贵贱之别。康将军若真的顾及王爷的面子,便不会在军中作威作福,过着大爷般的日子。因此康将军不必顾及王爷的面子,如何惩治,都依将军。”

    “你这小子,说话可真是难听啊。口不择言,不敬尊长,在军中绝不可轻饶!”康云道脸色愈发阴沉,咬牙切齿地说道。

    “萧褀不敬尊长,只敬可敬之人。”萧褀面色始终平静如水。

    康云道心中一凛,上下打量着萧褀,心中寻思:他莫非已经察觉到什么。他注视着萧褀半晌,却瞧不出他神情间有什么古怪。康云道不愿再多待,咳嗽一声道:“今日再给你一次机会,日后再犯,绝不轻饶。“说完,他便走出了营帐。

    走到营帐外,康云道不知为何,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紧接着他回头扫视了这间营帐一眼,冷笑道:“再过几日,看你还能不能如此嚣张!”

    康云道离开之后,萧祺兀自翻身坐到了自己的床铺之上。与他同住一个营帐的几人慢悠悠地荡了进来,不过仍然面露狐疑地看着萧祺,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康将军怒气冲冲地来,又安安静静地走。几人猜想不透,自然就归因于萧祺的身份上。

    萧祺想不到他们的心思,但也猜的差不多,他不顾他们异样的目光,将铺盖一拉,整个人钻了进去和衣躺下。刚躺到床铺上,他突然察觉到腰间有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伸手一摸,陡然想起来,就是那把“破魂”。

    他将匕首从腰间解了下来,就着灯火细细端详起来。当日与林厉一战,萧祺手上的力道远不如林厉,与林厉长刀碰撞之后,林厉的刀上还留了道刻痕,而破魂上,却连一点缺口也没有。灯火下,刀刃的弧度仍旧安好无缺。

    萧祺心知暗暗惊奇:果然是个好玩意儿。

    他还想起来当日挥击破魂时的情形,竟真的像有灵性一样,随心而至,说不出的怪异,却又说不出的痛快。他看着刀刃上泛起的寒光,他突然有种冲动,不禁伸手想去抓住刀刃上的锋芒。以这匕首的锋利,可能他只是摸摸刀刃,就会被划开皮肤,鲜血横流。但他此刻似乎想不起这些,就像飞蛾,被刀刃的点点寒芒所吸引。

    “啊!”萧祺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扭头看过去,只看见睡在他旁边床铺的士兵满脸惶恐地盯着萧祺和他手里的匕首,整个人都往后缩着,口中还呢喃不清地念叨着:“你……你……”

    萧祺莫名其妙地瞪着他,满脸都是看傻子的神情,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匕首归入刀鞘,然后随手放在自己的枕边。那人这才试探着从床铺角落里探出来,只是仍然只缩在床铺的另一半,几乎是与那一边的人挤在一起,和萧祺还隔着老远的距离。

    萧祺冷哼一声,在心里暗骂废物,一口吹灭了床沿的蜡烛,然后自顾自地躺下,不再去看其他人。

    其余人各自无话,也都陆续爬上了床铺,一时之间,营帐之内满是汗臭和脚臭。不过萧祺早就知道军营里是个“有味道”的地方,一早就习以为常,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