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元版图的最西边,是一片苍茫的大漠戈壁,漫天的风沙和一望无际的荒芜是这里的主宰。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都是最坚韧、最顽强的生灵,漠原狼便是其中最为强大和嗜血的存在。

    人类本该远离这片荒芜的土地和嗜杀的凶兽,却有人敢于死里求生,深入大漠,不知付出了多少鲜血的代价,竟学会了驯服漠原狼的技巧,并凭借漠原狼天生善于狩猎、找寻水源的本领,在大漠内顽强地存活了下来,甚至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族群,他们被大漠以外的人称作“西荒一族”。

    隆元王朝初立之时,为了抵御不断在西部内陆劫掠和骚扰的西荒族,将黎州两座最大的城池沙疆城和黑岩城分封给两位诸侯,世代镇守于此。而在现任镇原侯狄渊袭爵之后,却力排众议,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西荒族建立联系,圈养漠原狼,并组建了以漠原狼为坐骑的骑兵“漠狼营”。

    漠狼营只曾在沙疆城与黑岩城的战争中出现在世人面前,甚至从未出过黎州,但从此在世人眼中,便牢牢占据了“隆元第一师”的地位,即便是云州赖以成名的云海铁骑,也只能位列第二。

    苏萍时常听下人如此谈论漠狼营,言语间甚是自豪,夸赞着侯爷铁血手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有了这举世盛名。此刻门廊下拐角处,便有下人提及此事,仿佛自己也沾了光一般,满脸喜气。

    苏萍却从未因此事而欣喜。她故意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弄出声响,那两个家仆连忙住了口恭恭敬敬地行礼,直到苏萍走远,也没敢再出声。苏萍有些得意自己的把戏得了逞,但心中郁结,始终挥斥不去。

    沙疆城天气炎热,日光投射而下,几无阻挡,也无清风带来片刻凉爽。苏萍从东陆远嫁至此,已有数十年,仍觉得这日光分外刺眼。

    她突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轻快而急促,她抬眼望去,正是狄渊的长子狄昀昊。狄昀昊见到苏萍,露出明朗的笑容,行礼道:“母亲!”

    他的笑如同冬日暖阳,稍稍驱散了苏萍心中的阴霾。苏萍轻笑着问:“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你不是应该正和你爹在书房里忙活么?”

    “父亲赶去前线了,据说黑岩城的人断了我军的补给,本来对方溃败就是这两日的事,如此却又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

    苏萍露出担忧的神色:“不会再出什么大的乱子吧?”

    狄昀昊耸肩笑道:“前线的事一直是老二盯着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父亲赶过去了,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嗯。”苏萍点点头,但显然仍有心事。狄昀昊突然伸手搭在苏萍肩上,望向天空,左手手指并拢遮住阳光,微眯着眼睛笑道:“菁菁今日没来看您吗?”

    苏萍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丫头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有些日子不曾来过了。”

    “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陪您走走吧。刚好爹说漠狼营有些事情交与我办,我们去营边逛逛如何?”狄昀昊笑道。

    苏萍不愿见到漠狼营,推脱道:“不用了,我还想去书斋看看书,太阳大了,燥热得很。”

    “无妨,我叫人准备步辇就是。您就是在房里待得久了,脸色都不太好,正好出去晒晒太阳。”狄昀昊仍然挽着苏萍,坚持道。

    他看见苏萍脸上犹豫的神色,愣了一下,轻声问道:“母亲是怕见到那个人?”

    苏萍连忙摆摆手,笑道:“哪有的事,都是一家人嘛。既然你有兴趣,那我陪你去逛逛就是了。”

    狄昀昊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苏萍见他脸上高兴的模样,笑骂道:“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和个孩子一样。”

    黎州毗邻大漠,才是初夏,太阳便有些毒辣,苏萍坐在步辇上,仍感到微汗冒出。狄昀昊则在步辇边随行,早就热得满头大汗,却恍若未觉,一路上与苏萍有说有笑。

    漠狼营位于沙疆城西南,就在大漠的边缘。与黑岩城的战局明朗,狄渊便将漠狼营全数从前线调回以保留实力,但漠原狼虽被驯服,终不是家养之物,不可养于城内,狄渊便将整个漠狼营驻扎于此。还未走近,苏萍便听见了阵阵狼嚎,不禁皱起眉头。

    步辇外的狄昀昊并未察觉,有些兴奋地对苏萍说:“漠狼营正训练呢,倒是来得巧了。”

    苏萍看着狄昀昊脸上溢于言表的兴奋,轻笑道:“看来你对漠狼营很感兴趣啊,我记得你小时候说,长大后最想做的是一名武士,打遍天下英豪?”

    狄昀昊笑道:“小时候的话母亲还记得呢。小时候确实羡慕武士英姿飒爽,纵横沙场,可惜我不是练武的材料,学起来倒是很慢,又荒废了些日子,如今便是老二也能轻松打过我了,没办法,就只能帮爹处理处理城中公务了。”说着,他冲苏萍笑了笑,脸上也没有沮丧的表情,只当是玩笑话。

    苏萍看着狄昀昊脸上开朗的笑,心情复杂,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翻过一个沙坡,便能看见漠狼营的大营。旁边用篱笆和拒马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便是他们的校场。

    此时正有两名骑兵在校场内搏斗着,但他们胯下却不是战马,而是狮子般大小的狼,浑身灰黄色的毛发,在大漠黄沙中并不显眼,却是这片土地的主宰。它们四肢着地时,高度已接近寻常人类的腰腹,人类骑上并不费力。苏萍认得,这便是漠原狼。

    场中的两人手持木剑木枪斗在一起,胯下的漠原狼却如在殊死搏斗般,狼身上有鞍,用皮带固定在身上,狼嘴里还有如马嚼子一般的东西,连接着缰绳,但显然漠原狼比马匹更加难以控制,张开血盆大口就往对方身上咬去,眼睛竟是可怖的猩红色,只是两匹狼都异常灵敏,并未让对方占到便宜。与其说是两人驾驭着胯下的坐骑,倒不如说是两匹杀红眼的狼背负着两个累赘。

    一匹漠原狼伸出锐利的爪子向另外一人一狼抓去,却被对方灵巧地矮身闪开。那人趁势出剑,想将那持木枪的对手打下来,不料剑挥到一半,却正迎上对方扬起的狼头和猩红的双眸。漠原狼锋利的牙齿猛地咬合,用力一扯,木剑竟应声而断。

    那人受漠原狼一扯之力,身形不稳,胯下的漠原狼又全然不听使唤,向另一方向跃开,他因而跌落下来,在地上翻滚,卷起片片沙尘。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站起身来,另一人座下的漠原狼却猛地扑上,如刀刃般的牙上下交错,咬在他脖颈之上。

    周围围观的众人顿时慌作一团,那骑在狼身上的武士拼命拉着缰绳,但那漠原狼见了血,发起狂来,生生咬着那人不放,鲜血喷涌而出,将狼毛和沙土都浸成黑红色。

    苏萍的脸色顿时很难看,偏开头去,不去看场上的惨状。狄昀昊也皱着眉头,快步走到苏萍前,挡住母亲的视线。

    漠原狼拖拽着那具尸身在校场内的空地里来往奔走,周围又围上十数人,将它的活动空间逐步压小,手里拿着刀盾,快速地敲击着,漠原狼似乎难以忍受这样的声响,发出阵阵吼叫,却不敢跃出重围,只能在原地打转,鞍上那人只得紧紧抱住狼脖子,生怕跌下去,也成了漠原狼腹中之物。

    人群之中抛出一个绳索,刚好套在漠原狼头上,而后又有数人扑上,将它硬生生压在地面上,然后挣扎着给他套上铁链,令它张不了口,才勉强制服了这只野兽。

    狄昀昊将场中情形看得清楚,低声宽慰苏萍道:“母亲,没事了。”

    又过了片刻,苏萍这才又将目光扫向校场,此刻两匹漠原狼已被牵走,地上的血迹仍然触目惊心。

    苏萍看见一个身影从校场外围观的人群中越众而出,迈着大步走到士兵面前,周围的士兵们注意到她,原本嘈杂混乱的场地顿时寂静了下来,那身影停下之后,离她有些近的几人竟都不自觉地往后缩了几步。看着那英姿飒爽的身影,苏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那竟是个女人,古铜色的皮肤,露出的小臂上还有结实的肌肉,举手投足间充满力量感,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但这却并不影响她窈窕的身形,反而曲线更加充满魅力。

    那女人踩在之前的那滩血渍上,冷笑一声,喝道:“身为漠狼营中的人,你们该当知道,在这里最重要的不是个人的搏杀之术,而是驾驭漠原狼的本事!刚刚那人便是血的教训,驾驭得好,漠原狼便是杀敌的利器,没这本事,你们自己便要成了它们果腹之物!”

    她一字一顿地说:“漠狼营不养废物!自知没这本事的,或是胆怯了,便趁早退出,莫到阵前,让自己的坐骑给吃了!漠狼营可丢不起这人!”

    她说完后,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众人的反应,却不经意瞥见了山坡上的苏萍和狄昀昊等人。她眉毛一挑,低声向周围几人说道:“这边交给你了,继续训练!”然后走出校场,向苏萍等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