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冷漠地注视着对面的郭鉴义。郭鉴义笔挺地坐着,脸上坚硬的线条一动不动,与萧祺静静地对视。

    他努力地做出一副冷静而坚决的姿态,想在这场谈判中添几分气势,只是他开出的价码,已暴露出他所有的底气。

    “这些东西我们已经许给猛虎寨,郭头领这时候来插一手,不太合适吧?”开口的是张晟,这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他比萧祺学得快得多,他们的分工也很是明确,张晟负责与人周旋,萧祺则在一旁专心瞪着对方,据说可以给对方施加压力。

    郭鉴义仍不甘示弱:“做大生意,自然要多方询价。诸位这第二批货物来得如此匆忙,我们还未得到消息,就让猛虎寨的人抢了先。若是我们与猛虎寨同时得到消息,以我们的财力,应该不会让猛虎寨抢去。”

    “哦?”张晟笑了笑,“贵寨确实实力雄厚,不过既然贵寨从我们这买走了一百多卷功法,花费数万两白银,能开出什么高价张某倒是有些怀疑。”

    郭鉴义一愣,张晟已抓住他们的命门。张晟继续说道:“猛虎寨和贵寨都是峪中十六川的霸主,能与两者维持贸易关系自然是最好的。这次贵寨的诸位不妨放一手,也为缓解这次大花销带来的压力,下次我们有新的货再来交易,如何?猛虎寨倒是很乐意揽下这单生意呢。”

    郭鉴义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冷笑着。

    他与萧祺等人敲定第一批货物的交易细节后,不过一两日内,猛虎寨便撤回了四大分寨的所有人手和所有物资,留给毒蛇寨一片空旷的寨子,甚至连唯一一块耕地也被付之一炬。任谁都能预料到猛虎寨会有所动作。气急败坏的梁莽于是命令郭鉴义四处调查,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郭鉴义打听到消息,从霞隐门运来的第二批货物是一批阵法。

    相比于寻常的功法,阵法可谓更加稀少。功法作用是由个人修炼内功道,而阵法却是在多个修习者之间建立联系,从而大大增强内功道威力的秘法。霞隐门内也有类似的阵法,当日陆玄绰回归之日,霞隐门徒众用来对付他的便是霞隐门的山门阵。只是阵法要求苛刻,首先阵法中所有人都需要修习内功道,且内力同源才能施展。梁莽和郭鉴义于是终于理解猛虎寨只购置低品阶功法的原因。他们打的,就是这阵法的主意。

    与其花费大量时日修习内功道,不如短时间内速成,利用阵法来快速提高战力。如此,仅仅几卷低级功法便能发挥出成规模的战力。猛虎寨将所有人聚集到主寨内,梁莽和郭鉴义已能料想到,他们是早有预料。

    猛虎寨能恰好低价购置低阶功法,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包揽这一次的阵法,说一切是巧合,那真是鬼都不信。郭鉴义已了然于心,这是霞隐门特意在平衡猛虎寨和毒蛇寨的势力,不让一方独大。关于阵法的消息,也必定是特意提前放给猛虎寨的。

    只是此刻郭鉴义想明白一切为时已晚。梁莽也很明白猛虎寨这一步棋很可能让他们满盘皆输。因此他给郭鉴义的唯一要求就是,不惜代价,抢下这批阵法。

    “诸位着眼于未来的布局在下很是佩服,不过做生意,自然是价高者得,故意卖人情怕是本末倒置了。张兄弟和萧兄弟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

    张晟只是轻轻笑着,假装没听懂话里的抱怨与不满,说道:“郭头领的意思是,想与猛虎寨竞价么?只是如今,郭头领还能开出什么价码?”

    郭鉴义沉吟片刻,问道:“敢问张兄弟,猛虎寨开出的是什么价?”

    张晟看着郭鉴义郑重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用一种十分淡然的语气说道:“猛虎寨库存所有现金,包括一部分的铁器、粮草还有从各个商队淘来的商行货物,总共估价为二十万两左右。”

    “铁器和粮草?”郭鉴义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霞隐门还需要这些东西么?”

    张晟心头忽地嘎噔一下。不过他反应极快,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这些东西霞隐门用不到,对群狼寨却是好东西。他们自然会帮我们折现,就不劳贵寨担心了。”

    王潜坐在长桌的尽头,他是作为群狼寨中立的见证参与这场谈判。他适时地点头,证实张晟的说辞。

    这个说辞似乎很合理,郭鉴义并未起疑,在脑海中迅速思索对策。自从购置了百余卷功法之后,即便强如毒蛇寨,库存的现金最多能拼凑出两三万。二十万,无疑是天文数字。

    “那张兄弟也接受我们以铁器和粮草作为抵押么?”

    张晟无奈地摆了摆手:“话虽如此,但若是贵寨也只能给出和猛虎寨相似的价码,张某劝贵寨不必费心了。相同的价码下,我们没有理由放弃一早商定的贸易伙伴啊。”

    郭鉴义并没有犹豫多久,他沉思的眼神变得坚定。他与张晟四目对视,掷地有声地说道:“三万两现金,与猛虎寨的差价,由粮草和铁器补齐。”

    不待张晟出声反驳,他紧接着说道:“此外,还有五十件重荆弩,作为额外的价码。”

    “重荆弩?”张晟和萧祺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

    一旁的王潜忽然开口轻笑道:“没想到毒蛇寨这么愿意下血本么?重荆弩,那可是毒蛇寨的大杀器啊。”

    郭鉴义脑袋不转,看也不看王潜一眼,继续道:“如他所说,这是由天赋匠人一族,也就是科拉夫特族族人设计打造,威力惊人的弓弩。若是放到市场上,价格都无法估量。”

    “不错哦。”王潜说道,“这种武器,确实是毒蛇寨的招牌之一。由装备重荆弩的人所组成的毒牙组,是毒蛇寨的核心战力之一。”

    王潜总不会骗人,张晟看见王潜认同的表情,显然有些心动了。不待他说话,身边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一百件。”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祺突然开口:“你也清楚,这种武器,成规模使用才有意义吧。”

    郭鉴义咬着牙,死死盯着萧祺。

    思索许久之后,他低下头,咬牙道:“这我做不了主。”

    “你若做不了主,一开始便不会提出用重荆弩作为筹码。”萧祺冷冷地扫了郭鉴义一眼,语气不容置喙。

    郭鉴义心中似乎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沉吟许久之后,他终于点头:“行!不过有一条件,不论群狼寨和猛虎寨日后出什么价,都不可将重荆弩卖给他们。这东西,只能由霞隐门使用!”

    王潜在一旁无奈地摊手,萧祺和张晟则很快达成了一致。

    张晟站起身,伸出右手。郭鉴义也伸手,与之相握。

    “成交。”

    郭鉴义目光扫过眼前微笑着的张晟、端坐着一脸无谓的萧祺和长桌尽头看戏般的王潜,暗中兀自冷笑。

    只要再等些日子,等平峪关一切就绪,到时候,猛虎和群狼都如同瓮中之鳖,霞隐门也自然会发觉毒蛇寨的潜力,转向与毒蛇寨合作。

    既然一切商定,郭鉴义不在久留,与张晟寒喧几句,便离去了。

    ……

    与此同时,平峪关。

    昏暗的房间里,平峪关监军徐钟言捏着一张纸条。他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张纸,目光则落向窗外。

    片刻之后,他用手指捏着那张纸条,放到了微弱的烛火上,任由它化为灰烬。

    徐钟言轻轻笑着,转身轻轻推门而出。迎面而来的是平州西征的主帅雷平。

    雷平魁梧的身躯穿着一身盔甲,在这狭窄的通道里几乎错不开身。好在徐钟言提前避让开,两人才没有撞在一起。

    “雷将军这全副武装,是要开拔了么?”徐钟言笑道。

    “不错。在这里停留了近半个月,再拖几日,怕是会引得齐公不快。”雷平说道。

    “那就预祝雷将军凯旋了。”徐钟言拱手笑,“不过之前和雷将军商定的事情……”

    雷平点了点头,摆手道:“我知道,我留下一队人帮你守平峪关便是。这次赚的钱,还有日后平峪关往来所有关费,我都抽取三成。此事你知我知,断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徐钟言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是自然。那就先谢过雷将军了。”

    “说起来,平峪关落于齐公之手,补充军备本是应该,这次我们破关,你们原本平峪关的守军死伤过半,你那顶头上司也战死了。若非你识时务带着所有人降了,伤亡数字只会更多。”雷平似乎对徐钟言的“识时务”颇为赞赏。徐钟言笑而不语。

    “不过即便如此,平峪关易守难攻,原本此处的守军就只有千余,何况此役过后,平峪关东西方均是齐公的领地,并无外患,你要三千人,是为何用处?”雷平的小眼睛里闪动着狐疑的光芒,刺得徐钟言浑身不适。

    徐钟言连忙解释道:“雷将军莫担心,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西征大军的主意。这三千人,是防土匪的。”

    “土匪?是你所说的峪中那帮家伙么?一帮乌合之众,也敢打平峪关的主意?”雷平冷笑道。

    徐钟言眯眼笑着,眼睛弯成一道弧:“总有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