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峪关内发生“意外”,已经过去了三天。梁莽等人为了控制局面,将带头闹事的几人斩杀,杀鸡儆猴,其余人一律软禁。如此情况下,指望对方与自己合作已是天方夜谭,那批重金收来的功法也砸在手里,毒蛇寨似乎走投无路。

    拿大量粮草铁器作为交易筹码的毒蛇寨很快露出颓势,即便是平峪关内的存粮,也不够毒蛇寨两三万将士的份。最关键的还是士气问题,梁莽将商人们软禁起来,要商行交赎金才放人,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绝大部分商行不会为手底下跑腿的人支付巨额的赎金。而且不论毒蛇寨与多方对峙的走向如何,毒蛇寨在峪中十六川都不再有立足之地。

    杨平和庞元很清楚这一点,并不急着对毒蛇寨动手,而是缓缓地将边界线前推,逐渐蚕食着毒蛇寨的势力。

    除了毒蛇寨被逼得恨不得要骂娘,整个峪中十六川内都是一片轻快的氛围,除去一大劲敌,至少可多一些安稳日子,人们长久以来紧绷着的弦,也都稍稍舒展。

    然而就在这时,萧祺收到了来自东境的消息。

    杨平、杨秋鸣一同前来,这倒是一件稀罕事。穆长笙领着父子二人进来时,萧祺正随关百河修习,脚步声渐进,他回头一眼便能望见两人脸上凝重的表情。

    “东边有些消息,我想你或许感兴趣。”杨平开门见山地说,语气却有些闷闷不乐,补充道:“关于凌法阁的。”

    关百河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顿时露出异样的神采,他盯着杨平问:“什么消息?”

    “凌法阁已正式打开山门,与卫焯奚结成同盟。”杨平简单地说道。他说到“卫焯奚”时,特意放慢语速,一字字地思索,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完全是听来转述的。

    “什么?”最先有所反应的竟是关百河,萧祺有理由怀疑他对卫焯奚这个名字毫无感冒,让他诧异的,是凌法阁打开山门。

    “卫焯奚?”穆长笙对这个名字异常敏感,“上次听闻他,是在北境内失去音讯,不知所踪。怎么又和这什么凌法阁纠缠在一块儿?”

    杨平和杨秋鸣对视一眼,有些为难。父子二人常年居于峪中十六川,对整个隆元的形势实在不甚了解,这次主动打探消息,还特意来此传信,多半是为了萧祺。

    “那是怎么个结盟法?”萧祺于是挑了个好回答又很关键的问题。

    杨平答道:“听说原本这个卫焯奚一个多月前在北境现身,杀了北境领主后逃窜在外,却也被北境柳家拦在北境,不得南下。可前些日子,凌法阁突然出现,如神兵天降,帮助卫焯奚打通了前往南边的关卡,甚至有一支百余人的队伍随他一同南下。”

    杨平犹疑了片刻,才说道:“也正是这卫焯奚和区区百余人,冲破了数千人把守的关卡。据说……战后废墟是一片焦土。”

    “呵,”关百河眼神阴翳,“凌法阁也有这大动作了……”

    “他们的目的地?”萧祺皱起眉头,感觉此事并不简单。

    “据说是清州,是要与卫焯奚麾下的本部汇合。只是还有传言,说清州那边,也蠢蠢欲动。似乎……似乎在找机会南下。”

    “南疆!”忽然有一个声音闯入,众人抬头望去,孟琳脸色有些苍白,缓缓迈步靠近。

    “还不确定。”杨平老实说道。

    “他们要去南疆!”孟琳斩钉截铁地说。

    “孟姑娘知道些什么?”杨秋鸣察觉到她的异样。

    孟琳垂着头,低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南疆树灵,似乎关乎什么法术本源。若有人能说动专修法术的凌法阁,想来与之不无关系。”回想起在极南之地的过往,她情不自禁地捏住衣角。

    萧祺点了点头,看向关百河。关百河显然对凌法阁的动向耿耿于怀,喃喃自语道:“法术本源么……这些家伙野心够大啊……”

    他眼神忽然凌厉,注视着萧祺,不容推辞地说道:“你速速赶去,这场纷争,有你的戏份。你不是成纪王府的人么?与这个卫焯奚为敌,再合理不过了。”

    萧祺很是意外,没想到关百河这么快就把自己安排了出去:“那师伯不和我一起么?”

    “我要回一趟霞隐门。”关百河咬着牙,面目有些狰狞,“其实自上次顾幽他们回去,霞隐门那边也有消息。”

    “什么?”萧祺挑眉,关百河从未和他提过此事。

    “罗剑声不愿与凌法阁为敌,甚至还传信给了凌法阁,将所有罪过都推到你很那丫头身上。”关百河冷哼一声,“我本以为凌法阁这个强敌会逼迫罗剑声和霞隐门上下自强,没想到……哈哈!”他发出两声意味深长的怪笑。

    “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无裨益,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还不是兵来将挡。按时间推算,凌法阁应该刚收到信不久,可他们忽然有大动作,如此高调地出山南下,如此他们的所有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世人眼中,说明此事远比讨伐一两个叛徒重要。除了法术本源,卫焯奚和凌法阁之间,一定另有蹊跷。你这次去,就是要弄清此事。”

    杨平忽然插嘴道:“那这不是把萧祺送到仇人手上?嫌命长么?”

    关百河瞥了杨平一眼:“你有意见么?”

    杨平一阵火气从头烧到脚,就要还嘴,却见萧祺摇了摇头:“我是一定要去的。杨大头领不必担心。”

    杨平一肚子话顿时被憋了回来,他还想说什么,但看着萧祺,却又无从说起,只得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杨秋鸣在后边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宽慰。

    穆长笙也摇头反对:“杨大头领说的对,萧兄弟你一人去太冒险,我们也难以放心,不如我对你一同去吧,还有张兄弟也可以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既然我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便不能袖手旁观。我留下这里便是显眼的目标,若凌法阁派人摸到这里,目前我们的实力,还远不足以对抗他们。我一人行走躲避他们的眼线,反而更加方便。这里局势未稳,穆大哥还是和张大哥留下,稳定局势才好。峪中十六川的存在,是我们最重要的后盾。我的身后,便也全交给你们了。”萧祺话是对所有人说的,却始终望着杨平,如同在与他解释。

    杨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还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只有拍着他的肩的杨秋鸣感受到他原本僵直的肩背顿时柔软了些许。杨秋鸣朝萧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萧祺似乎没看见,转头向穆长笙交代了几句。既然已决定,他便不打算拖延。关百河则更加干脆,只是跟萧祺说了几句就把何韫一道带走,便不见了踪迹。

    “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你。”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孟琳忽然开口道。

    “哦。”萧祺虽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孟琳似乎心不在焉,只简单做了个手势示意萧祺跟上,便朝着林中走去,似是不想让人打扰。

    萧祺望着那看起来疲惫不堪的背影,带着满腹疑惑默默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孟琳停住脚步,一双好看而温婉的双眸顺着一根粗壮的树干而上。

    林木青葱,鸟啼婉转,古老的荫蔽下,日夜轮换。一切如浮出记忆的浪潮,扑面而来。犹如近在咫尺,却如梦一般虚幻。

    “我想问,萧亦澜,是个怎样的人?”她开口,声音很轻。

    萧祺轻轻“啊”了一声。他旋即想起一段时间以前,孟琳听说自己与萧亦澜的关系之后便如同变了一个人。这些日子关注于毒蛇寨的纷争,却把此事淡忘了。

    他于是认真地答道:“我很小就待在军营,说实话与他交流并不多。但他喜欢在街上玩闹,混得像一个街头小子。有时候他在街头巷尾招惹了人,不想惊动王府的人,也会拉我去摆平。””他顿了顿,补充道,“他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家伙。很开朗,很调皮,还有点莫名其妙幼稚。”

    孟琳笑了,露出好看的酒窝。只是萧祺注意到在她脸颊的酒窝旁,挂着浅浅的泪痕。

    “嗯……所以他也不是装出来骗我的……”

    她转过身来望向萧祺,轻笑着问:“这么说,你和他却很是不同。”

    “我们不是亲生兄弟。”萧祺淡淡说道。

    “我明白了。”孟琳轻声说着,缓缓走近。

    她伸出手,递给萧祺一个东西,光照下发出金属光泽:“在你赶去东境之前,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张大哥。另外,告诉婉伊,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手里是一柄很精细的刀刃,刀锋薄而细长,有食指长短,刀背处还有一个指环,最多不过小指粗细。是孟琳一直用的手里刀。萧祺错愕地抬头:“孟姑娘,你是要……”

    “在这里呆够了,想换个地方。”孟琳笑着说,阳光在上,仿佛一朵努力迎阳开放的花,“暗羽的所有技巧、身法,我都交给了张大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

    原来她一开始,就有离去的打算。

    “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们?”

    “以婉伊的性子,听说我要走,说不定会把我绑起来。”孟琳耸肩笑。今日她似乎笑得格外多。

    “那孟姑娘要去哪?南疆么?”萧祺想起刚刚孟琳的古怪反应。

    孟琳摇了摇头:“去哪里,我也没想好。不过南疆,我不会再去了。不必担心,我只是心中不快,想出去转一圈,也许没多久又回来了呢。”

    她宽慰着萧祺,也宽慰着自己。她朝萧祺摆了摆手,身后残缺的黑翼缓缓浮现。

    萧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立场来挽留。自己也是个即将远行的人。

    “那孟姑娘走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孟琳微微转头。

    “孟姑娘是怎么与亦澜相识的?孟姑娘应该是……是西境出身,怎会与亦澜有交集?”

    孟琳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摇头说道:“他已经回成纪王府了,你这次去,多半会遇上他。这个问题,还是日后再问他吧。若以后有缘再见,务必转告我,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萧祺无话可说。孟琳却想起什么,继续问道:“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已经快是两年以前了,随成纪王出征之前。”

    “哦。”孟琳的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她不再多说,只是挥手告别,然后轻盈跃起,消失在萧祺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