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愣了片刻,将此事与之前关百河的反应结合其他,他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动道:“前辈原来是想拿我做试验么?”

    “你体内的功法,代表着当今世上内功道的最高水平,既然你无意求仙问道,那我自然要研究透彻些。另外,让你拜我为师,你便与罗剑声同辈,代替他成为掌门,才更合情理。原本是打算让你拜入陆玄绰门下,只是如今,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辛苦一番了。”

    听到关百河提到陆玄绰,萧祺默然。他本不愿拜师,这与他而言只是徒增束缚。但其实虽未有正式拜师,但两人以此插科打诨地玩笑过。陆玄绰也曾为了替他解围,声称自己已收他为徒。在他心中的某个部分,似乎已默认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徒弟了。他于是断然摇头:“不可。”

    关百河脸色变了变,冷冷问道:“为何?”

    “内功道的修炼如何,由前辈做主并无不可,只是我已拜陆前辈为师,当终生不负。”萧祺斩钉截铁地说道。

    关百河原本要站直的动作顿时僵住,脸上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复又靠在墙上,叹道:“随你便是,那你便做我师侄,名义上倒也并无不妥。陆玄绰舍命救你,果然是没看错人……”

    萧祺沉默地跪下,磕头,既是对生者关百河,也是朝着已化作山风的逝者。

    重新站起身来的萧祺,眼中多了些坚定的光芒。他问道:“前……师伯既然允我这掌门之位,想必已有夺位的计划?打败罗剑声便可么?”

    “霞隐门的人,比任何人都注重传统和祖制。在他们看来自上而下的尊卑关系和从古至今的承袭模式都是不可撼动的,因此,即便是打败甚至杀掉罗剑声,门人也不会认可你。”

    萧褀皱眉道:“那该如何?”

    “只有让罗剑声亲自退位于你,你本与他同辈,逻辑上既符合祖制,也不违规矩。”关百河淡淡说道。

    “胁迫他么?”萧褀思索道。

    关百河沉声道:“罗剑声贪生怕死,修为也不过尔尔,如此或许可行。但毫无缘由平白无故地让位,难免受众人怀疑。只有在陷入困境而罗剑声无力解局时,由你介入,才合情合理。”

    “怎样的困境,罗剑声料理不得而晚辈有此能耐?”萧褀奇道。

    关百河环视众人,缓缓吐出三个字:“凌法阁。”

    寂静的空间里,所有人都听见左云衣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她的反应比之前要冷静了许多,只是注视着关百河,冷冷笑道:“老家伙早就在打凌法阁的主意了吧?虽然我很想将其杀尽杀绝,但你怕是低估了凌法阁。或许千百年前凌法阁和霞隐门不相伯仲,可多年以来,凌法阁的家伙为了追求力量,所经历的可绝非霞隐门这些山上轻散岁月能比的。”

    左云衣并非故弄玄虚,凌法阁行事,一向如此决绝。只是关百河平静的眸子里不兴波澜:“我知道。所以需要凌法阁作为一剂猛药来敲醒霞隐门的众人,而你便是我为这味猛药所寻的解药。”他说话的时候,注视着萧褀。

    左云衣循着关百河的视线望去,不由得哂笑:“他可真是看好你呢。”

    萧褀显然也觉得关百河未免有些托大。与宁鸾交手之后,他对对付凌法阁并无信心,不论关百河跟他强调多少次他所修功法登峰造极。但关百河似乎无意继续讨论此事,他背部微微用劲,让他原本倚靠在墙边的身子立时站直。

    “既然你愿做霞隐门掌门,这些东西不妨从长计议。如今迫在眉睫的是,随时会追到的顾幽一伙人,还有凌法阁那小子。既然是挑拨凌法阁和霞隐门的关系,我便不能露面。目前的你们,应付起来并不轻松。”

    “关于此事,”此前一直没有插嘴的张晟忽然举起手,微微上前一步,“若张某理解不错的话,萧兄弟和前辈提及的追兵,似乎很是棘手?”

    关百河只微微扭头扫了他一眼,并非理会他,萧褀原本背对着他,于是微微侧头道:“正是。”

    “那有没有可能……将他们引去猛虎寨?”张晟试探着问。

    萧褀先是愣了片刻,旋即恍然道:“不错,让他们与猛虎寨的人交上手,不论谁胜谁负,我们都可从中获利。”他于是转向关百河,“师伯之前提及的什么霞光印,可以去除么?”

    关百河不明所以,只随口说道:“自然可以。只是若凭空消失,顾幽必定疑心我在其中作梗。”

    “那师伯在我身上再下一道霞光印便是,我将他们引去。”

    左云衣微眯着眼,欲言又止。

    “你?”关百河白了萧褀一眼,“这有翼族人,哪一个都比你来去更加方便。”

    不等萧褀作何反应,孟琳忽然从阴影中走出来,轻声细语地说道:“我去吧。”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听清。

    这个人选出乎萧褀的意外,所有人都诧异地回头看向孟琳。顾婉伊拉着她的手,有些担心地说:“孟姐姐?”

    孟琳只是挂着一个轻柔的笑,说道:“既然这位萧兄弟是为翼族人寻找安身之地,那么我也应该尽一份力。”

    张晟却摇头道:“既然张某在此,便没有让孟姑娘去冒险的道理。何况孟姑娘还……还有旧伤,不便长久飞行。即便孟姑娘行如鬼魅,一旦力竭落在人群之中,也是凶险的很。”

    孟琳还要说话,却被关百河不耐烦地打断:“推来推去甚是无聊。那你便和这小子一同前去。”他从灰袍下探出的手指向的是张晟。

    “一同前去?”萧祺和张晟都不约而同地低声重复道。

    “任由一个陌生人前去我不放心,又是对内功道和法术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你们一同去方才保险。对翼族人来说,一人的重量应该轻而易举吧?”

    张晟郑重点头,表示同意。萧祺眼见关百河已做下安排,便也无意出言相驳。

    “且不说猛虎寨这些人能否与凌法阁和霞隐门的高手打得平手,即便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又如何迫使霞隐门和凌法阁开战呢?”沉默了一会儿的左云衣又开口道。

    “我自有考量。”关百河微微抽动嘴角,眼中折射出些微狡黠的光芒,“只要宁鸾和顾幽都不能活着离开。”

    萧祺看着关百河眼中闪动的光,心里不禁琢磨他策划此事已有多少岁月。左云衣反而更加亢奋,萧祺背对着她,仿佛仍能听见她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声音。

    这场关乎霞隐门未来走向的讨论似乎告一段落,门外却响起不急不缓的叩门声。

    张晟心领神会,将关闭的木门拉开一个口子,脑袋探出去。门外的正是穆长笙。

    “穆大哥。”张晟这才把门完全打开,让屋里的人看清来人。

    “外面似乎有些动静。”穆长笙摸着胡茬说道。

    张晟皱了皱眉,顺手抓起倚靠在墙边的金毒蔷:“孩子们出事了?”

    穆长笙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庙外那些贼头有些骚乱,不过我瞧那情形似乎与咱们无关,有好些盯着我们的家伙都撤了,似乎是下了山。”

    张晟有些疑惑地沉吟道:“下山……莫非……”他忽然想到什么,回头望向萧祺。

    萧祺和关百河对视一眼,脸色都极为难看。刚刚商讨出一些眉目,霞隐门和宁鸾杀到的话,此刻他们除了硬着头皮迎战,没有别的出路。

    “我下山看看。”萧祺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张晟握着金毒蔷和萧祺一前一后夺门而出。萧祺没有制止他,他没有托大到这种程度,张晟的飞行能力,或许能用得上。

    两人离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门外,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关百河也悄然无声地从门边挤了出去。

    ……

    峪中十六川,虎头寨以东。

    白希尚拄着一只木棍分担身体的重量,脸色依旧苍白的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啥气啊,你可瞧见了,可是他们先动的手,你可不能拦我,咱们是说好的。”洪闯有些狰狞地笑着。

    白希尚苦笑着缓缓走开,然后倚靠在一棵树上,像是在发呆,只是目光不时会往洪闯的方向落去。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只是白希尚的目光要到达洪闯的所在,需要越过一片倒地、残缺的尸体。白希尚早已见怪不怪,心不在焉地听着洪闯舞动钢刀的风声和他有些亢奋的低吼。

    虎头寨原本十多人的巡山队伍很快只剩下四五人,终于反应过来,仓皇而逃,只是洪闯似乎无意放过他们,欢快地追杀着他们,转眼间追上最后一人,在树林间抛洒下片片血雾。

    但他的杀戮却突然停下,一双小眼睛,望着不远处,战意昂然。他狞笑着举刀而起,点上激射而来的一道金光。

    两人一触即退,洪闯目光越过宽阔的刀刃,看清来袭的敌人。看着悬浮在空中、背后一对白羽的男人,洪闯脸上也不禁露出意外的神情。

    “翼族人?”白希尚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也带有惊诧的意味。他站起身来向洪闯缓缓靠近。

    此时在这个翼族人身后,又一道人影从树林阴影中显现。他空着手,并无兵刃,身上释放出的强大威压却远胜过半空中的翼族人。

    洪闯战意再次燃烧起来,嘿嘿笑道:“没想到这深山老林里,还有这种人物。”

    “你能赢么?”白希尚低声问。

    “那要试过才知道!”洪闯正要提刀跃起,却被白希尚伸手拦住。

    “那便不必冒这个险。”

    白希尚拄着木棍,微微上前两步,微笑着拱手道:“在下名叫白希尚,这位是在下的朋友。刚刚与这些山贼起了冲突,若叨扰到阁下,在下十分抱歉。阁下若无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离去?”他瞧着眼前这两人的神态便知他们并非山贼一伙。那个内力强劲的年轻人靠近看见满地尸体时,脸上甚至有些微庆幸的神情。

    只是这神情很快转变成了惊讶与愕然。

    “白希尚……?”他难以相信一般,低声重复道。

    他的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冷淡地说道:“那么二位,怕是要留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