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下猜测不错,那位老者应该是有霞隐门的背景?”白希尚看着萧祺,神色自若地说道。

    萧祺不自觉地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先生也知晓霞隐门?”

    “卫国公府内藏书典籍何止千万,在下在卫国公府数载,说没听闻过霞隐门之存在,怕是萧公子也不信。”白希尚看了洪闯一眼,笑道,“而且在下的这位朋友,内功道虽不算精深,倒也修习了多年。在一个交手间能在内功道上全面压制他,除了霞隐门,在下想不到其他可能。”

    萧祺点头:“不错。”

    “既然如此,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在下虽然对这峪中十六川的局势并不十分明晰,但此地作为贼寇聚集壮大的地方,必有其内在的规则与逻辑。”

    “愿闻其详。”萧祺淡淡地看着白希尚眸子里发出的微光。

    “据在下所知,峪中十六川成为无法之地已有十多年,匪寇势力在这片广阔而无约束的土地日益壮大,更有所谓啸林之首,占山为王。但萧公子可曾想过,方圆数百里的村舍、城镇,都已荒废许久,想来是早已被这帮匪寇搜刮得一干二净,既然如此,按理说应再无油水可榨,为何十多年来,峪中十六川的匪寇行业经久不衰?”

    这个问题萧祺确实想过:“这帮匪寇,靠的并不是当地这点可怜的油水,而是劫掠来往商队。据说为此事,数年前还有各家商队组织的一次集体讨伐,结果因为啸林之首的强大被迫无功而返。”

    “正是。但问题在于,这些财大气粗的商行和财团,一次受挫之后,会如何做?”

    萧祺皱眉思索着:“要么继续举兵征讨,要么便放弃这条路线,改走风壑关,经由中州连通东西。如今看来,他们是打算破财消灾了。”

    白希尚笑着摇了摇头:“在下看来,确实是破财消灾,只是这破财,却并非是为了借道中州。”

    “在下曾到过昌州,也查问过进风壑关的关税,是所有货物价值的百分之十。对每日都有大量货物往来的大型商队来说,这无异于天价。相比起来,这里的山野莽夫,多是没见过世面,只要姿态放低一些,可比风壑关那些只想捞便宜的守军好打发。商人们为了省这点过路费,向这些路霸土匪求和,是完全想象得到的。”

    萧祺逐渐明了,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霞隐门作为隐世而强大的古老势力,必然有许多稀世珍宝。若是传出这样一个宗门要出山,与东境最大的商行建立贸易关系。峪中十六川作为连接东西的必经之地,其中蕴含的油水,萧公子可能想象?”

    萧祺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先生是打算用此暴利吸引啸林之首向我们靠拢,只是消息容易散布,可到时候没有东西从霞隐门运来,谁也不是傻子,啸林之首的怒气,我们暂时还承受不起。”

    白希尚显然早料到此节,继续说道:“那是自然。最合理的做法是,暗中联系啸林之首的一家,与其合作,共同诓骗另外两家,既可自保,也可减弱另两方的实力。有一方势力做托,再稍微露出点甜头,便可取信于另外两家。在下以为,对于内功道这些匪寇本就懂得不多,随意杜撰一个内功道功法,只要粗浅至于毛皮,就值得许多人疯抢。只是这个方法有一个问题,就是对于这些人来说,霞隐门也是个陌生的名字。如何让他们知晓霞隐门的地位,还需得考量。最好能以霞隐门的名义,在峪中十六川中闹一闹。”

    “这一点,已不是问题。”萧祺淡然道。

    白希尚抬头看了看萧祺,并不多问,只是微笑着点头。

    萧祺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到头来,还是要与这些匪寇们合作么?”

    “在下也觉得,与这些匪寇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向来讨不到好。最好的出路,无外乎尽早逃之夭夭。只是在下相信萧兄弟有留下来的理由,在下不过替萧公子分析一番。具体如何,靠萧公子定夺。”

    “关于霞隐门的事,我一人做不了主。但先生神通,我是见识到了。先生劝这位朋友安分一点,我给二位送行。”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霞隐门的事,便如你所言。”

    关百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白希尚看着那张苍老的脸,微笑着躬身。

    关百河如没看到:“这小子不一定老实,我送他们出去。”他的目光径直落向角落里的洪闯。

    洪闯啐了一口,将头扭到一边去,闷闷不语。他不至于冲动到把白希尚好不容易换来的自由又给丢了出去。

    关百河走近洪闯,也不急着解穴,而是一手将他拎了起来,洪闯那副壮硕的身躯和干枯瘦弱的关百河形成鲜明对比。关百河举重若轻,朝白希尚瞪了一眼,总算没有动粗。

    白希尚站起身,向萧祺深深一揖:“这些天,承蒙萧公子照顾了。”

    “惭愧。”萧祺抬眼望了望这间简陋的破房。

    白希尚摇了摇头:“在下是真心的。今日一别,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愿萧公子,一切安好。”

    “天下很小,总会再见的。只要不在战场上相见,我倒是很乐意再与先生畅谈。”

    白希尚明白萧祺仍疑心自己与卫焯奚有联系,但即便如此,他也同意放走自己,还抱着再见的希冀。这便足够了。他不多说,只微微笑着,跟着关百河走了出去。

    萧祺如了却一桩大事一般,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才想起墙壁一般静静站在自己身后的穆长笙,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了看自己。

    他需要与人商议,穆长笙显然不太适合,二人一边往外走,萧祺随口问:“张大哥在哪?”

    “一如既往,破庙门外守着呢。萧兄弟要找他么,我去替他。”

    “那便辛苦穆大哥了。”

    穆长笙离去后,张晟很快寻来,浑身大汗,手握金毒蔷,一双伤痕累累的羽翼折在身后,显然是刚练完枪。

    萧祺不多寒暄,直接将白希尚的计划告诉了张晟。张晟思索片刻,开口说道:“如此确实是一个好计划,足以解眼下的困境,只是长久来说,倒有些问题。”

    萧祺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选择结盟一起做局的啸林之首,日后会是最大的威胁。为利益而过河拆桥的事情简直太多,何况萧祺并不信任这帮以劫掠为生的匪寇。

    张晟继续说道:“不过目前来说,似乎没有其他方法了。猛虎寨的消息一传遍,我们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有先站稳脚跟再谋其他。依我所见,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做一个最优的选择。”

    “嗯。”萧褀微微点头。

    张晟看着萧褀的神情,无奈地笑道:“萧兄弟心中所想,是猛虎寨么?”

    萧褀默然。他确实有心与猛虎寨联盟,见证了秦行虎的死之后,被秦行虎慷慨赴死的壮烈震撼的同时,也他对猛虎寨产生一种莫名的同情。没有了秦行虎的猛虎寨,早晚会被另两家吞并。

    但他也同样清楚,选择现在这啸林之首中最弱的一方,无疑是冒险,也是对张晟等人的不负责。他不能仅凭自己的一时怜悯就让其他人为他的选择买单。

    “我看先把消息散布出去再看形势发展吧。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张晟点点头,明白这样的选择并不好做。他转身向外走去,萧褀在背后问:“张大哥觉得应该如何把消息散出去?”

    “外头那些小贼们,让他们闲了这么久,该让他们发挥点作用了。”张晟笑着说,一边向外走去。

    萧褀跟在他身后,只是还不待两人走出去,在破庙的大门口,闪进一个黑影,周身的黑雾渐渐散去,青色的衣衫随着瘦弱的身躯飘飘而落。

    孟琳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人,轻笑道:“好了,你们两人在一起,我便不用一个一个去找。”

    “孟姑娘有什么消息么?”张晟笑问。

    “有。毒蛇派了人,与猛虎寨接触。”

    “毒蛇?”张晟有些意外地重复道。

    “毒蛇的人在外头喊着说来探望秦行虎。当然,猛虎寨没有让他进门,但这也足以说明问题。今日之后,秦行虎身死的消息,想必会不胫而走。”

    “辛苦孟姑娘了。婉伊和小羽呢?”

    “既然消息已要走漏,啸林之首三方很快会有大动作。再盯着没有意义,也很危险,我便让他们二人都撤了,现在后边的厢房,我先赶来和你们说一说情况。”

    张晟微笑着点头。孟琳不管是经验还是身手都无可挑剔,相比任由顾婉伊和洛小羽连个愣头青稀里糊涂在外,有她愿意帮忙盯着实在可靠得多。

    萧褀从张晟身后走了上来,向孟琳微微点头致意。

    然后他转向张晟,催促似地道:“接下来的冲突,一触即发。那么我们的动作也要加快了。”

    ……

    峪中十六川,虎头寨以西。

    走到这里,关百河才解开了洪闯的穴位,然后一把将他丢在了地上。

    穴位被封了数日的洪闯,手脚早已麻木无感,一时解开还来不及适应,是生生地摔在了地上。不过他身体素质果然强悍,不过一两次呼吸,他便弹跳而起,如常般站立,活动着僵硬的手脚。

    他恶狠狠地瞪着关百河,终究没有动手。

    关百河径直转身走了,头也不回:“我就送到这里。速速离开。”

    白希尚朝着他的背影微微躬身。

    “你还挺喜欢那个姓萧的小子。”洪闯嘟囔道。

    白希尚望向自己来的方向,笑道:“这本就是没有归途的旅程,要欣赏沿路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才有走下去的必要啊。”

    洪闯看了看白希尚那副怅然若失的神情,低下头去,岔开话题道:“话说,你说什么‘承蒙关照’是认真的么?这真是好生关照,那间破屋可是能住人的?”

    “你瞧那间破庙,想必所有房间都是如此,我们那间甚至还被特意收拾过。还一日两餐不断,知足吧就。”白希尚笑着,转过身来,又迈步走向远方。

    “我可是被点了穴,这好几天动弹不得啊,再久几日,怕是我这手脚就要废掉了。”

    “那是你啊,我可每日舒舒服服地呢,只是每日有些气闷罢了。”

    “你就偷摸着乐吧,还好这几日你身体状况不错,否则这条命就要交代在那了。”

    两人谈笑间,缓缓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