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书简堆的挪移里不知不觉过去,尉窈感到饿的时候,日头已然西移。

    四处静悄悄,太静了反而让人恐慌,要是有居心叵测的宫役怎么办?陈书史的威胁之语萦绕耳边,尉窈望向远处的牲畜圈,不敢再往这方面想。

    怀揣着好奇心,她走向库舍的第一间屋,铜锁牢靠,除非硬砸开才能知道里面有什么。

    尉窈往回走,从上午看书的屋子过去,来到第六间屋。虽上着锁,但锁托是松的,她谨慎观察周围,然后使劲咣当门板。

    开了。尉窈失望,这间屋应该是张氏临时休息的寝居,临墙的晾衣绳上挂着女子里衣。

    张氏确实懒,被褥摊着未叠,枕头有难以洗掉的污印。尉窈用脚挑开被褥,也没书籍。

    第七间屋上着锁,好在门缝不严实,她勉强看见里面存放的有草有木柴。

    第八间、第九间……直到倒数的第二间,离牲畜圈已然很近。和第六间的情况一样,尉窈使劲拽门,锁托彻底坏掉,此屋原是灶屋,现在成了真正堆放杂物的地方。

    她没进去,先去看最后一间库房,是饲料库。回隔壁前,尉窈再观察周围,确定没人来才进这间灶屋。

    堆在灶旁当柴火的,全是竹简和木牍。她迅速阅览,有的是稚字笔记,有的却是教学笔记。

    立墙并排摆放着两个木箱,她拣最远的打开,里面只有四组对绑的木牍。

    反正足够放开,尉窈就没往外拿、也暂不看。她速度越来越快,只要扫一眼不是小学童笔迹的,全往这个箱子里放。

    最后她打开近处那个木箱,空的。得赶紧回去!尉窈倒退而行,拖着这个快满的木箱到门槛时,高估了自己力气,她憋足劲也抬不出门槛。

    搬出几卷书简,抬出来了,放回去,使劲拖!拖——拖——拖——回到第五间库房了,刚才的办法再来一遍,把书都搬进屋后,她去隔壁张氏的寝屋里拿出扫帚,从头至尾把整条土道潦草横扫,掩盖了拖拽痕迹。

    快到傍晚,周奚官没来,另名奚官女奴秦氏提着食盒过来,婉言解释:“陈书史回去后还是不适,服了药,没想到睡过头了。这几样菜食是她亲自做的,我多带了饼,明早我们都得诵经文做功课,若是没过来送早食,你将就着垫垫。”尉窈揖礼相谢,问:“这里偏僻至极,晚上就我一人睡这么?”

    “想进入这里,只有咱们来时的一道门,今晚正是我值守,这点你放心。再说四周院墙高着呢,墙上又有荆棘,没人敢爬。唉,实话跟你说吧,后宫这一片总共就没几个人,大部分守留的宫人都派去守太极殿、象魏那边的鱼池,再就是咱们路过的皇信堂。”秦奚官交待完就走,没提周奚官。

    尉窈当然也不问。只是天黑后,她第一次没在夜里读书,她将若干书简塞到自己的被褥里,伪装人睡觉的样子,然后在门口内外洒上浮土,把张氏留下的被褥抱到最后一间库房外的墙壁下,就这样露宿了一宿。

    天亮后回去,浮土上无脚印,被褥是她昨晚填塞的样子。安心不少,她阅看书简的速度逐渐更快,凡教学笔记不管有用没用全部抄写,底层发霉的书简也过眼一遍,防止漏掉任何有用的文字。

    找到一卷她从未读过的,是相州刺史高闾的一卷文集,当然为抄写本。

    就这样,尉窈找到一卷抄一卷,找到残文抄残文,绝不积攒到最后一起抄。

    中午来送饭的奚官又换了,尉窈知道陈书史不会再给她换藏书库,于是她也懒得应付,指着地面冷漠二字:“放这。”太阳再一次落山,尉窈把所有书简过了一遍。

    不,木箱底部还有四组合扣而捆的薄木牍,那就挨个打开看看吧,麻绳缠的圈数不少,系的是死扣,好在系得不很紧。

    解开后,这两片木牍上都写有字,入目令尉窈惊骇!她左手上的写着:可信死后转生。

    右手上的写着:潜于周围。尉窈差点把这俩木头片丢出去。不怕,不怕!

    她立即劝自己别害怕。就算有人和她拥有同样际遇,也重生了,那又怎样。

    只要没人知道她的秘密就行!尉窈解开下组木牍。一片写有:一别。另片写着:好眠。

    第三组木牍的左片是:阿兄我怕。右片是:不怕了。最后一组木牍。左片上写着:众生目中从无我。

    右片是空的,没写字。

    “呵——”尉窈长吐气息,觉得自己想复杂了。以此种方式,写此等不被常人理解内容之人,很可能是长期在此劳役,被人欺辱又与家人失散,终被逼疯了的小宫女或小阉宦。

    她仔细重看前两组。第一组的

    “潜于周围”四个字,写得靠下,与木牍上端留有距离。第二组左木牍的

    “一别”二字,是顶着木牍上端写的;右木牍的

    “好眠”二字相反,临底端书写,和上端空着不少距离。颇像填字猜谜。

    尉窈没时间耽误在无聊事上,便把它们全搁回木箱里。该物归原处了。

    她把木箱重新拖回倒数第二间库房,该摆回柴火堆的摆回去,原先在灶膛里的也填回去……而后,尉窈侧目看着那几片木牍又孤零零躺在箱底,有点替它们、替木牍的主人悲哀。

    连当柴烧都得排到最后,难怪此人能写出

    “众生目中从无我”。尉窈沉思着,返回第五间屋,取来行囊笔,在

    “众生目中从无我”的另块空白木牍上,写下

    “从此我为众生目”。把这组木牍重新绑起,打成活结,然后尽力往灶膛里头填。

    尉窈认为书写者十有**不在人世了,那就期盼着此灶重燃时,早些烧给对方吧。

    已经补了一组,她干脆全补上。一别……算了。吃饱……好眠。

    “哈。”她觉得这么诙谐补上,悲观之意顿消。继续下一组。可信死后转生?

    金刚……潜于周围!最后一组木牍。阿兄我怕。不怕了……欺我者皆杀!

    次日。过了午时,送饭的没来,陈书史来了,跟随她的两名奚官全都面生。

    “尉女郎家远,不如早离宫半日?”

    “我也是这样想,幸亏陈书史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找谁带我出宫。”

    “呵,我带你来的,自然我带你出去。不过按照宫规,我得检查尉女郎有无夹带这里的书籍。”与此同时,风尘仆仆的百骑人马来到了旧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