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恒来见容玉的时候,并不是很情愿。

    他对这位公主的目的依旧持怀疑态度,京城,一座让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城,那个地方繁华奢靡,纸醉金迷,于恒曾去见识过。

    但他还是来了江淮,那里的人,每一个人看着人的时候,都带着审视的目光,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而他这个清贫的读书人,地位也不见得太高。

    所以,于恒不喜欢容玉,这个看上去华丽高贵,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皇帝的女儿,一言一语都能夺人性命。

    而且这个公主殿下来了江淮,江淮是什么地方?比不得京城,倒更像是回到京城的踏脚石。

    所以,他不相信容玉,容玉若是再给江淮带来一次灭顶之灾呢?

    这些时日,他听到的都是百姓的称赞声,短短几日,这位公主殿下就成了百姓口中的大善人,菩萨下凡,声名更是越过了周崇大人。

    可这公主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就做到了。

    而且如今公主已经进入了姜府,却始终没有往官府去,如今竟还要周大人亲自来请吗?

    于恒率先揽下了这差事,他敬重周崇,自不愿见到周崇被一个女子刁难的场景,故此,还不如他亲自来。

    容玉也知道,那小郎君不待见她。

    “来见本宫,要本宫去做什么?”容玉明知故问的看着来传信的。

    无论是做戏,还是她想重现当初的姜府模样,容玉都得尽善尽美,所以,她寻了当初姜府的旧人,无论是家仆还是聘用的仆人,她都开了和当初一般的价钱。

    这些人大多已经年老了,亦或者成了中年人,这个年纪,多是不好找活计的,容玉寻了以前的人丁册子,只要是找上门的,她都要。

    如今,这姜府来来往往,竟也热闹起来了,容玉眼前的管家便是从前的老人,过去还照顾过她母后。

    自然,容玉不在意这些,这些事情距离她实在是太过遥远和陌生了,但她不介意,这是一场大戏,含着数十场的折子戏,一环扣一环,她一刻也不能松懈。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容玉沐浴之后,抬头看到天上的星子和弯月,也会觉得疲惫,然后是悲哀,她从前只念着给母后报仇,但现在,容玉想的,是如何利用她的母后来收拢人心。

    野心太满,便将从前的那些感情都挤压了过去。

    “殿下,于大人还在外面候着呢。”

    “此人对我意见不小,既如此,我就不见了,让知渝去见一见他吧。”

    管家来寻温知渝的时候,她正在藏书阁,身边还坐着两人,是吴砚礼和吴砚月,这两个人是被她娘扔过来的,家里就他们两个不曾婚配,在家也讨人嫌,干脆让他们来姜府小住,正好,多看几本兵书,长进长进。

    “让我去见?”温知渝微微有些惊讶“殿下可是在躲懒?”

    “殿下说那位大人不喜她。”管家是个挺慈祥的老头,看着容玉就像是纵容自己的孙辈一般。

    “那便我去见吧。”

    于恒对温知渝的印象很深,公主殿下身边的谋士,很得殿下重视,还是个女子,这消息并不是个秘密。

    “于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无论殿下是做戏还是无意为之,都该适可而止。”

    温知渝看着眼前的人,轻言细语的开口“于大人,我知周大人于你有知遇之恩,但于大人这话,倒是让我不明白了。”

    温知渝看着于恒,手中是精巧的青花瓷茶杯,于恒也注意到了“这一个茶杯,够江淮一户百姓一年吃用了吧,可在殿下府上,却不只有这一个。”

    于恒漠然的看到温知渝“殿下不缺银子,对殿下来说,这银子大抵只是个数目,可江淮的衙门却早就掏空了存银。”

    “那么,于大人是想要殿下给你们施舍些银两?”

    温知渝早就瞧见了,这位于大人的穿着,的确俭朴,难不成,月俸都发不出来了?

    “你?”

    于恒到底年轻,面皮薄,被温知渝随便一激,便忍不住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于大人,读书人要风骨,可难道要你们家里人也一同去喝西北风吗?若是如此的话,要好名声的是你,受苦受难的却是你的家人,到底是谁?不知羞耻?”

    于恒转而就要拂袖离开,温知渝看着他“于大人的母亲,甚至比不得你的面子重要吗?”

    于恒停下脚步,温知渝看着他,脸上俱是失望之色“大人不知为何,对殿下始终不假辞色,殿下和我都不曾怪罪,但大人说话实在是不中听。”

    “既如此,我也只好说些不中听的了,可大人却这样不给面子,连您来此的目的都忘了吗?”

    于恒站了很久,温知渝几乎已经不耐烦了,然后她眼中于恒的傲骨被折断了一截。

    “大人,现在可能好好说话了?”

    于恒低下头“本官为刚才的鲁莽无礼向姑娘道歉。”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吧,为何说我家殿下在作秀?”

    “殿下之前说的,不过是动了动嘴,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收拢人心,却不曾想过,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等自认不曾贪腐,可这江淮每一件事都要银子,农田灌溉,打井,修路,这些,殿下可曾想过?”于恒看着温知渝,语重心长了一些,清俊的面容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一般,骤然愁苦起来。

    “所以,百姓如今自是高兴的,可公主殿下在江淮,不该同百姓一般短视,公主殿下演了一场大戏,可江淮不是戏台子,大戏落幕之后又该如何?”

    温知渝微微点头,不错,看来并没有完全昏了头,还是清醒的。

    “于大人,您该知道的,我们殿下,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这戏啊,是一场折子戏,还要一场又一场演下去,您怎么就觉得,这之后无法收场了呢?”

    “周大人让我来请殿下去官衙,殿下来江淮,应该不是来做个闲散公主的吧。”

    温知渝掩嘴笑了,“大人难道不知吗?我们殿下可还是参知政事,正三品,便是周大人来了,也该是见上峰的礼数。”

    门外,吴砚月和吴砚礼正听了,然后眼见着于恒正了衣冠去拜访容玉,这一次,神态已经恭谨了不少。

    吴砚月神色有些复杂的拍了拍吴砚礼“罢了,死心吧,赶快,你配不上人家啊。”

    吴砚礼蔫头耷脑,即便早就知晓,可还是忍不住敲了一下自己妹子的脑门。

    “胡说什么呢?这样的话怎么能说,传出去了,人家温姑娘怎么做人啊。”

    “哥,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发现,你居然这么正人君子啊。”吴砚月扒拉着人站在旁边。

    “你从前开人家玩笑的时候多口无遮拦,你忘了?”看着她小哥这个怂样,小姑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遇到京城来的姑娘,你就这样,这样了。”

    吴砚月看了一眼温知渝的院子“殿下好像特别看重这个姑娘,这院子,感觉和殿下的院子都不遑多让啊。”

    吴砚月有些唏嘘,他们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公主表姐,这些时日就已经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至于这位,据说是谋士,都说江淮民风彪悍开放,吴家养女儿这规矩,就已经算是最宠爱的了。

    但谋士,却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她爹就总说,让她长几个心眼,那样才不好被欺负,否则,只会舞枪弄棒,被人家陷害了都不知道。

    “行了,我知道,咱们打不过这个公主表姐,聪明才智,也比不过这个温姑娘,他们初来乍到,不知于恒是什么样的人,但咱们可是清楚的。”

    吴砚礼忍不住又撇了一下嘴,他自己就是个混不痞的性子,从小就指天宣誓,自己将来要当大将军,平日最瞧不上那种文弱书生。

    周崇和他父亲的关系还不错,他爹那个人,看着文不成武不就的,实际上,这世上就没有他爹搭不上交情的人。

    所以,周崇的爱徒,他们自然也是熟悉的,更何况,于恒这个人,高傲又自卑,不过,他爹也说这个人非常有才华,所以很难打交道。

    吴砚礼被他爹逼着和于恒当朋友去了,吴砚礼性子直,听了他爹吩咐,结果这两个人八字不合,于恒冷嘲热讽了一下他,然后他把人揍了一顿。

    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关系,免得被人看了笑话。

    而且他明明比于恒更能打,可他却在于恒那里没讨到什么好。

    但现在,于恒和温知渝说了几句话,这个人神色都变了,看着态度也好了不少,反正他们就没见过于恒对自己的态度好。

    吴砚礼挠挠头“我本来也没多想,咱们的公主表姐早就和我说过,她已经是别人的夫人了。”

    一点希望都没有,容玉可是耳提面命,让他学聪明一点,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行了,咱们说好的。今日要回府。”

    吴砚月知道,她小哥虽然笨了一点,性子直了一点,但不蠢,更何况,身为他们吴家的人,怎么能一点君子修养都没有呢?

    这两个人是被吴家送来姜府暖房的,容玉刚搬了新宅子,在这江淮,和他们的关系最为亲近,他们年纪相仿,想来,公主殿下也能欢喜几分。

    当然,吴家想的也更功利一些,容玉若是步步稳妥,即便不成大事,将来也会成为一方藩王霸主,吴家世代生活在江淮,这样的靠山怎能不让自己心动呢?

    这两兄妹是个没心眼的人,但这样的人,也更容易让容玉信服。

    吴宏邈看着这两个人回来,叫过去问话,说的都是些琐事,他得从这些琐事中,知道如今姜府情况如何。

    姜府修缮完成之后,容玉住进去了,却没宴客,比起在吴府的作风,好似一下子就低调了下去。

    “小于那个人啊,轻易是不能收服的,也就是老周对他有知遇之恩,殿下有这能耐,是好事。”

    吴宏邈想起温知渝来,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女,眼神倒是清澈,就是看上去就好骗,心眼稍微多一点的,便知道他们这种人,是压制不住的。

    “我看,你们这些日子也是无所事事,不如,爹给你们找些事干吧。”

    吴宏邈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

    离着江淮千里之外的京城,萧霁正大光明的在府上养病,其实就是在府上躲懒,反正陛下比谁都清楚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昨日,陛下身边的高公公来看他,萧霁当着面吐了一口黑血出来,高公公倒还真的冒出几分担忧来。

    “萧大人,世子爷,您可是陛下的肱骨大臣啊,您千万要保重自身啊。”

    “劳烦陛下和公公担忧了,公公放心,我没事,休养几日就能好。”

    萧霁这样说吧,可刚吐了血,嘴角的血迹还没擦干净,面容惨白如纸,任谁来看,都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萧大人好生养病,咱家这就回宫去复命了。”

    “多谢,管家,送公公出府。”

    萧霁看着高公公走了,身边的一个小侍卫才进门来,是萧时舟,萧景阳知道之后,果然是怕了,萧霁有时候也觉得,当初在溪源县和他见面的,那个阴狠强势的老侯爷,真的是现在,想要保住子孙,安享晚年的萧景阳吗?

    萧景阳竟然将萧时舟送到了他府上,萧霁知道,他想让自己更信任侯府一些。

    “兄长,没事吧?”

    “没事,高公公跟在陛下身边多久了?他比你知道,陛下想听什么样的话。”

    萧霁坐在椅子上“我饿了,让厨房准备午食吧,想吃什么。”

    萧时舟被午食吸引走了注意力,萧府的厨子可厉害了,做菜的手艺比他们侯府都厉害。

    看着萧时舟跑去找管家,萧霁想起那位高公公的样子,伴君如伴虎,能跟在陛下身边的人,自是不简单,可刚才,那位高公公显然是在给自己示好。

    看来,这位公公可是明白的很,知道什么时候该另择新主了。

    看来,您依旧会死在我前面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