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毒。

    温知渝看着府医从萧霁身上抽出来的银针,神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因为那一根银针上显而易见的黑色。

    府医不必说,她就知道萧霁如今有事,且事情还不小。

    萧霁当初用药王谷的恩情换来了这个府医,然后给了温知渝,这是他最为在意的事情。

    “阿姐,你别生气,这个毒不会让我死的。”

    萧霁看着府医拿着那一根银针离开,应该是去试毒了,心中担忧,但还是紧紧拽住了温知渝的手。

    “阿姐,别生我的气。”

    “你曾和我说过,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一定不会死,因为你最是惜命了,现在,萧霁,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是毒。”

    “我离京的时候,说你重伤,我不曾回头,即便心中担心,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是你的计谋,你不会出事,因为你是萧霁,可如今,萧霁。”

    温知渝站在床边,只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冷静,可萧霁抬头却只看到温知渝红了的眼睛,她在哭,却连自己在哭都不知。

    “阿姐。”

    “闭嘴,你是怎么样?来这江淮找我,莫不是我要给萧大人收尸吗?”

    萧霁从床上坐起来,坐在床边,仰头看着温知渝,那是近乎痴迷的眼神,他捧着温知渝的手,想要亲吻她的掌心。

    他是记得的,温知渝的掌心总是温暖干燥的,会牵着他,会摸他的脸,会在生气的时候打他。

    “阿姐,别生气。”

    “你是不是要死了,都只会担心我会不会生气?”温知渝有些无力“那萧大人的爱情,可真伟大。”

    温知渝甩手要走,“我让府医给你解毒,萧霁,别再惹我生气了,不然现在就滚回江淮去,你心里明白,我说到做到。”

    “阿姐,你听我说,这个毒不能解。”

    萧霁紧紧拽着温知渝,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理由?总不能是你为了刺激打算寻死吧?你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

    “这个毒是陛下给我下的,阿姐,若是等我回京,陛下发现我已经解毒了,我只会更麻烦。”

    温知渝死死盯着他,萧霁便是早已寻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口了。

    “阿霁,你记着我曾和你说过什么吗?”

    “记着,要我保全自身,阿姐要我活着。”萧霁点头,然后在温知渝掌心蹭了蹭“阿姐,你是唯一一个,只要我活着的人,哪怕是个乞丐。”

    “放屁。”温知渝冷着脸爆粗口“我闲的没事干了,怎么不去拯救全天下的乞丐,我干脆去当丐帮帮主好了。”

    “阿姐。”萧霁的声音颇有些无奈,但却又掩饰不住高兴。

    不管是世子,还是乞丐,阿姐选他,只是因为他是萧霁,这件事,他很满意。

    “你知道,你知道陛下给你下毒,可你还是默许了。”

    温知渝捏着萧霁的手,用了她全身的力气“萧霁,你别说是为了我,我担不起。”

    温知渝转身要去找府医来“解毒,如果回不去,你可以不回江淮,我知道,你有给自己准备退路。”

    “那阿姐不回家了吗?”

    萧霁看着停下脚步的温知渝“阿姐,回家和为我留在这,你选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知渝看着他。

    “我忘了,阿姐早就选过了,阿姐没有选我。”萧霁委屈的看着温知渝,温知渝无言以对。

    温知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边,然后指着对面的位置“你坐,我们好好聊聊。”

    萧霁看着那桌子,磨蹭了一下还是坐到温知渝身边去了,“阿姐。”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每一个字都给我解释清楚,解释清楚了,再留下。”

    温知渝说着,要给萧霁倒茶,摸了摸茶壶,“你先等一下。”

    “招月,煮一壶养生的药茶。”

    “是。”

    “这个毒,会危及性命吗?”温知渝含糊开口,萧霁摇头“只有极少数的毒,会让人立即毙命,但剩下的大多数毒,都是有时间的,在毒发的时候喝下解药,就不会有事。”

    “陛下为何会给你下毒?因为我?”

    温知渝开口的时候,语气极其艰涩,萧霁反倒是笑了“阿姐,倒真是高看自己。”

    温知渝面无表情的踹他“闭嘴,回答我,别转移话题。”

    “自然不是,咱们那位皇帝陛下还没那么看重阿姐,只是如今陛下实在是太过多疑,给我们都用了毒,这样才能放心用我们。”

    温知渝捧着萧霁的脸仔细看过去,苍白的面色,仔细看起来,如同病容一般。

    “陛下怎么了?你同我说实话,你如今在京城,是不是反而更危险?”

    “不是,阿姐多虑了,我在京城不难过,至少比起其他人,算不得难过,阿姐,你听我说,之前我们谈论过国师给陛下吃的丹药是什么,阿姐还记着吗?”

    “丹药,多是朱砂一类,吃多了自然会死人,不是吗?”

    “阿姐,知道五石散吗?”

    五石散,她自然知道,古代最早出现的,成瘾类的毒品,比之后世的毒品来说,五石散算是制作十分粗糙的,但成瘾,却是古人也无法抗拒的。

    尤其是这个时代,没有其他的替代性药物,一旦沾染,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国师,给皇帝用了五石散?”

    如今,这些都可以解释了,为何精力会越来越好,甚至亢奋,紧接而来的,便是多疑暴虐,他需要更多的五石散。

    “他给你用的药。”哪怕是慢性毒药也好,绝对不能是五石散,毒药只是让身体不适,但五石散,却会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

    “嗯,丹药金贵,按照国师的说法,自然只有陛下才有资格了。”

    “陛下已经疯了,你知道吗?”

    温知渝捂着额头,只觉得额尖微微跳动着,最后是萧霁站在她身后,然后轻轻给她按摩头部。

    “知道,阿姐,陛下,或许连今年都活不过,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

    “既如此,你何必还要回京城去?不管是什么毒药,总有机会要了你命的。”

    萧霁站在温知渝身后,捋了捋她的长发“阿姐,不必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你在这里,只会想着让我活下去,可阿姐,我若想和你长相厮守,不能不考虑未来。”

    若天下太平了,阿姐总会念及她的家人,然后就会想起,是谁害她到这般境地了。

    她会恨他的。

    既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选两全其美的那条路,即便他要搏一搏,他也甘愿。

    “阿姐的家人是什么样子的?”

    那日午后,薄薄的云飘过去,遮掩住了烈日,屋子里放着两张躺椅,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还有一些果子,用精致的竹编小篮子盛着。

    桌子原本放着中间,偏偏有人看不顺眼,将桌子挪到一旁,将两张躺椅放在一处。

    萧霁突然问起温知渝的身世,那是温知渝从未主动说过的事情,他问的也忐忑,他知道,阿姐始终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分离开。

    对温知渝来说,这不是一回事,她总要舍弃一样的,相比于自己年迈的父母,血缘相通的亲人,她从前,义无反顾的舍弃了萧霁。

    可现在,温知渝却觉得,无法选择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温知渝想起萧霁胳膊上,那条埋入血肉中的黑线。

    萧霁许久没听到回答,心底失落,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下意识就要转移话题。

    何必这样自讨苦吃呢?

    明知道,阿姐如今这样,都是自己害的。

    “我父母都是读书人,性格温和,从不和我生气,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这一辈子,只希望我平安康乐。”

    温知渝躺在躺椅上,任凭旁边萧霁伸手过来,然后,用了一点力气握住她的手。

    温知渝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示意萧霁不用紧张“我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算是个意外吧,上面有哥哥姐姐,我父母已经算是儿女双全了。”

    萧霁皱眉“他们对阿姐不好?”随即,萧霁就自己反驳了这句话“不应该,阿姐这般,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

    “嗯,虽然已经儿女双全了,但我父母从不觉得我是个意外,他们说,我是上天送的礼物,而且我又是最小的孩子,在家里其实很受宠。”

    温知渝和萧霁说起自己的家人,声音温柔,像是春风,像是暖阳,像是吐绿的枝丫,像枝头的海棠花。

    萧霁明白,只有这样的家庭,温暖通达的父母,才会养出这般从骨子里就温柔的孩子。

    因为得到了很多爱,所以从不吝啬对他人的善意。

    “阿姐的家人,很好。”

    萧霁有些失落,相比起来,他好像没什么值得的。

    “我这一辈子其实都过得顺风顺水,从小到大,我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

    萧霁勉强笑了笑“嗯,我知道,阿姐受到的最大委屈,应该就是我吧。”

    温知渝看着他,“不是。”

    “阿霁,我没资格迁怒你,你也没做错事,我其实早就该死了。”

    抛去一切外在因素,和这件事的发展,事情其实很简单,系统是为了拯救世界,温知渝是为了活命,只有萧霁,最开始,他一无所知,他才是被迫受到摆布的那个人。

    “原本,我出了一场意外,我本该死的,结果,那只狸奴找上我,说我只要救你,就能活下去,所以,你没有亏欠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萧霁,最开始,是你救了我。”

    萧霁扭头看着温知渝,温知渝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轻笑了一声“是真的,阿霁。”

    “阿姐,别说这样的话。”最后,竟是萧霁先承受不住,慌张的移开视线。

    “你就当,是我怕死吧。”温知渝有些犹豫“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而且同你在一起的十年,看着你从一个小崽子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以及现在的男人。”

    温知渝够了一下脚尖,躺椅晃晃悠悠起来“我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萧霁点点头,“阿姐,你现在说的,是真的吗?”

    “我在你这的信任,难道就这么薄弱吗?”温知渝不满的去踹他“好不容易和你说点心里话,还不信我。”

    萧霁从躺椅上起身,站在温知渝旁边,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然后轻轻一压,躺椅前倾,温知渝也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告诉阿姐,这不是原因,阿姐一生,本就该顺风顺水,阿姐被选上,是阿姐命不该绝,但被送到我身边,还是阿姐倒霉了。”

    温知渝抬起头,这样看过去,萧霁好似又长高了一些,这个时候,逆着光,她也看不清萧霁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好像有些难过,甚至是愧疚的。

    “怎么这么看不上自己?”温知渝伸手去抓萧霁垂落在身边的手。

    “我怎么没瞧得上自己?这世上,最能配得上阿姐的就是我了。”

    “知道就好,所以,不必多想了,阿霁,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如今这情况,我若是还抓着你的这点愧疚不放,不讲道理的的人,不就是我了。”

    温知渝撩起萧霁的衣袖,萧霁如今常年穿着官袍,萧霁本就白皙,如今袖子拉开,便更白了一些,所以,胳膊上的那一条黑线更是显眼。

    温知渝轻轻摸了摸,其实她知道什么都摸不到,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告诉温知渝,萧霁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我家里人很好,我喜欢的人,他们也会喜欢的。”

    温知渝顿了顿,拉下萧霁的袖子“不用担心,我在这能养大你,到时候回了家也一样。”

    萧霁反手握住温知渝的手,用力点头,“好,阿姐,我们会一起回家的。”

    温知渝松开手,在躺椅上晃了晃,看着站在她身边一动不动的萧霁,朝着萧霁招招手。

    “好了,我今日不生气了。”

    “今日?”

    “嗯,但你这件事很严重,用自己的性命来做局,无论如何,这一点,我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