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踏着夜色归来时,已是万籁俱寂、月挂中天的时辰了。

    岁末将至,年味渐浓,但对于萧霁来说,这些同他都没什么关系,萧霁也不过只是旁观了他人的欢喜罢了。

    不过岁暮之时,陛下龙案上那如小山般堆积的奏折,绝对不能被拖延至次年再处理,如今的宣武帝还不愿背负上“昏庸无能”这样的昏君骂名。

    故而,在新年来临之前,所有亟待解决之事皆需尘埃落定,宣武帝只负责最后落下一个“批”,但剩下的事情,可都是他们要做的了,萧霁作为天子近臣,无缘无故竟多了不少要做的事情。

    平日那大臣便是不喜萧霁这个人,但眼看着陛下越发喜怒无常的样子,竟然觉得萧霁来做,或许还能公允一些。

    萧霁这些天都是披星戴月而归的,若非是他必须在陛下面前装一副贤臣的模样,萧霁现在怕是已经能用文言文说污言秽语了。

    然而如今面对着宣武帝,哪怕萧霁踏出宫门后会紧绷着脸孔,一脸冷肃,可一旦踏入宫中,他决然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来,如今的文武百官更是如此,愁眉苦脸,陛下不喜,笑容谄媚,陛下不喜,总之,陛下若是瞧着你不高兴了,陛下就会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如今在宫中,萧霁戴着一副温和笑着的面具,平日里,他大多都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模样,那冷峻的面容仿佛凝结成冰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在温府之中,所有的人心里头都跟明镜儿似的清楚得很,当萧霁在温府的时候,,其性情已然称得上是温顺平和了。毕竟这是温知渝的府宅,对温知渝和萧霁来说,这应该算是家吧。

    所以萧霁绝不会让这片宅院里沾染半点儿血腥之气,至少家里得是干净的,若是阿姐知道会不高兴。

    因为这个缘故,平日里大多数情况下,温府的下人们都觉得家大人是一个宽厚仁慈之人,所以见到萧霁连日板起那副冷冰冰的面庞时,他们便觉得惶恐不安、提心吊胆起来,下人们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萧霁,再加上到了岁暮时候,外面的街道越来越热闹,温府却还是一片沉寂,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府邸,令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对于大理寺与皇城司的众人而言,他们眼中所见到的萧大人,最多也仅仅是失去了些许耐心而已。

    毕竟萧霁平日里一贯沉稳冷静、处变不惊,一向是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姿态。

    可如今却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做事的时候也武断了许多,皇城司和大理寺的死囚也越来越多了,或许萧霁只是最近连续忙碌,压力过大所致吧。

    想到陛下压在萧大人身上的事情,以及对萧霁苛刻的要求,任是谁看了,大约也会觉得,萧大人实在是不容易啊。

    当萧霁踏入府邸大门的那一刻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便涌上心头,他对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敏锐,出来迎接他的是平日里总是一脸严肃、沉稳有加的管家,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在见到他时面露喜色,看上去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萧霁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不只是管家,其他人今天也表现得颇为反常,萧霁知道,这段时日他不经意露出几分戾气来,所以温府的下人平日对着他也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样子,阿姐在府上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今日,好像所有人都流露出几分轻松自在的神情,倒是没什么恶意,萧霁便没问,只是照旧先去洗漱了,然后径直往书房走去,看上去又打算处理公事到半夜了。

    萧霁洗漱换衣服时候才想起来,他前些时日和账房说过,在新年的这两个月里,可以适当增加一些月钱发放,莫非是因为这个?才使得整个府宅上下的人都带着几分喜意?

    萧霁倒也浑然不在意这些事情,他从不委屈自己人。

    但今天,管家拦住了萧霁“大人,今日就别办公了,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萧霁缓缓地停下步伐,盯着站在面前的管家。

    管家这个时候倒是难得的硬气,虽然脸上还是那副笑容可掬、亲切和蔼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定"大人快快回房歇息去吧。"

    萧霁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冷冽地注视着管家,管家似乎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抬起手来,轻轻地指向了卧房所在的方向,然后微笑着回答道“大人,您快些去吧,有人自江淮送了一份大礼来。”

    阿姐送新年礼来了吗?

    这是萧霁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算一算时日,也该到了时候,萧霁转过身,脚步匆匆的往卧房走去。

    萧霁这短短几步路想过很多,阿姐会送给他什么新年礼,其实,萧霁什么都不缺,除了陛下赏赐的东西,如今平阳侯府的库房也被萧景阳给了萧霁随意取用的权力。

    萧霁自己倒是无所谓,这天下的好东西,他上辈子早就用过一遭了,萧霁只有兴致来了,去扒拉一些能送给温知渝的,他的新年礼还没准备好,阿姐的礼物竟然就先送来了?

    萧霁推开房门,没有见着从江淮而来的礼物,却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屋子里有人。

    卧房之中,两盏油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芒,使得整个房间都被一层朦胧的光影所笼罩。

    萧霁抬眼看过去,目光凝视着床铺上那微微隆起的轮廓,有人正安静地躺在那里酣眠。

    萧霁虽不主动管束下人,但温府中的那些侍奉之人对于萧霁的脾性可谓了如指掌。

    因着夫人在的时候,大人便尤其好说话,但自从夫人离开之后,大人平日寡言少语,也不同他们说话,只一样规矩,夫人的卧房和书房是不允许他们擅自打扫的,都是萧霁闲暇休沐的时候,自己亲自打扫的。

    萧霁清晰地听见自己那愈发沉重且急促的心跳声,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而那颗心就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当他终于走到床边时,目光落在床上那个安静沉睡之人身上,喉咙不由自主地轻轻滚动起来。

    眼前的景象如此真实又虚幻,让萧霁不禁产生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自从和阿姐分开之后,阿姐远在千里之外,萧霁见不到人,很多时候只有睡着的个时候才能见到温知渝,但这样的梦境,只要醒来,面对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和心底无尽的失落。

    如今,阿姐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境,眨眼间便会消失无踪。

    萧霁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熟悉的脸庞,但又害怕一旦触碰,他或许就会再一次的从梦中醒来,萧霁就这样站在床边,看上睡着的温知渝,阿姐微微皱起的眉头都和他梦中一样,萧霁心中百感交集,他果然会在这个时候畏首畏尾啊。

    可温知渝那清浅而又均匀的呼吸声,犹如微风一般,悄然地吹拂在萧霁的耳畔,萧霁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停留在距离温知渝极其相近之处,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微微拂过的温暖气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丝微弱的触感,都如同无声的语言,向萧霁诉说着一个事实——这一切并非虚幻的梦境。

    温知渝没想到,萧霁现在这么忙碌,她都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了,萧霁还没回来,坐在床上等着,不知不觉就已经睡过去了,招月也没叫醒她,还给人盖上了被褥。

    温知渝睡的并不安稳,因此当萧霁静静地伫立在她身前时,哪怕只是轻微的动静,也足以将半梦半醒之间的温知渝从迷蒙中唤醒过来。

    “阿霁,你回来了?”

    “阿姐,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