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过来的时候,容玉靠在床头,微微阖着眼,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疲惫。

    “父皇。”

    容玉对着宣武帝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实在算不得好看,宣武帝上前一步,将容玉按住“好了,都什么时候了,不必行礼。”

    容玉重新靠在床头,看着宣武帝“父皇无事就好。”

    宣武帝微微点头,“从前,他们都觉得朕偏爱你,可他们也不看看,朕遇到危险的时候,也只有我们阿玉会挡在朕面前了。”

    “父皇别这样说,若是老三老四他们在父皇身边,也一定会做儿臣所做的事的,您不仅仅是儿臣的父皇,更是大胤的帝王。”

    容玉这话,正是宣武帝想听的,他可以是夫君,是帝王,可他还是天子,身为他的儿女,也该明白这件事。

    “可朕却觉得,除了你,老三他们恐怕不会舍命救朕。”宣武帝看着容玉,盯着容玉的表情,容玉面上的神色有些茫然。

    “父皇,是出什么事了吗?”

    “阿玉觉得呢?你瞧出什么了?”

    容玉摇头“父皇,刺杀您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虽然是在行宫,可父皇的亲卫和皇城司的人都在,能突破重重障碍刺杀您,儿臣不敢细想。”

    宣武帝轻轻拍着容玉的肩膀“你啊,早就想到了,却不敢说是吗?”

    “儿臣惶恐。”容玉立刻就要下床,宣武帝看着容玉的样子,他这个女儿一向大胆,如今却被吓成这样,再想着容玉这一次受伤,宣武帝心中自然是怜惜。

    “这和你又没关系,你担心什么啊,这一次,你也是受了大委屈,回京之后,父皇一定好好奖赏你。”

    “父皇。”容玉有些迟疑的看着宣武帝,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想和朕说什么,直说便是,父皇恕你无罪。”

    “父皇,我虽不喜欢老三,可儿臣觉得,容辰应该没这么狠心愚蠢。”

    容玉抬手在自己胸口上的伤口微微按了按“父皇别太苛责他。”

    不是容辰,即便这件事容辰当真插手了,皇室也不能有这么大的丑闻传出去,所以,这件事就和谢家托不了干系。

    容玉将一个粗暴有效的办法送到宣武帝面前,至于怎么用,那就是她父皇的事了。

    “你这孩子果然是随了你的母后,心软。”

    坐在龙椅上的人,一向都是矛盾的,一边觉得不该有此妇人之仁,一边又渴望身边人对他真心以待。

    “这件事在咱们回宫之前就会有个结果的,你好好养着,不必想这些,朕自有分寸。”

    “儿臣自然是相信父皇的。”

    容玉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她就真的是得寸进尺了。

    容玉平躺在床榻上,强撑着睁眼“父皇。”

    “既然困了,便快些睡吧,父皇在这陪着你。”

    “嗯。”

    宣武帝看着容玉睡着,他上一次哄孩子睡觉,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个时候他初为人父,对容琛和容玉十分珍视,这些年,元后走了,他的孩子也多了,他又是皇帝,难免被各种事绊住脚步,对容玉的关心也少了许多。

    宣武帝起身离开了,门外,温知渝和容玉身边的嬷嬷和侍女在一处等着。

    “奴婢参见陛下。”几个人要跪,被宣武帝拦住了“好生照顾公主,你就是子昭家的?”

    宣武帝看着低着头的温知渝,温知渝应了一声是。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宣武帝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只觉得有些熟悉,温知渝略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宣武帝。

    宣武帝微微一怔,“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温氏知渝。”

    宣武帝那样看重萧霁,自然是听说过温知渝的名字,只是,宣武帝盯着温知渝看的时间太久了一些。

    温知渝从这位帝王的眼中看到了怀念,像是透过温知渝看到了故人一般。

    温知渝陡然想起,她去参加宫宴的时候,容玉和她说,“温姑娘和我母后有些相似,倒也不是外貌多相似,只是站在觉得,便觉得你们很像。”

    “陛下。”温知渝略略提高了声“该到公主换药的时候了。”

    宣武帝又看了看温知渝“朕将公主交给你,务必让公主平安。”

    温知渝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为何,宣武帝盯着她的时候,让她有一种危险逼近的感觉。

    可上一次宫宴的时候,她看到的,分明是一个沉迷修仙炼丹的昏聩帝王啊。

    温知渝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容玉靠在床头,手中还拿着一本书,她刚才是装睡,因为现在实在是精神不济,和她父皇说话,得精神集中,否则多说多错,只能用这办法逃避了。

    容玉看着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皱了皱眉,端着药一饮而尽,这药应该会让她这伤口多拖些日子吧。

    温知渝给她递过去一颗牛乳糖。

    “这糖是什么味道,怎么从未吃过。”容玉含着糖,其实她已经许久不吃糖了。

    “各种果子做出来的吧,这些都是萧霁准备的,我也不太清楚,公主喜欢的话,我去问问他?”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去触萧子昭的眉头。”容玉看了看温知渝,拧着眉头“温姑娘脸色也实在算不上好,发生什么了?”

    温知渝将门外的事情说了,“虽然我或许是想多了,但刚才陛下的眼神,实在是算不上让人舒服。”

    容玉仔细看着温知渝“虽然我对母后的印象已经淡了许多,可哪怕只是记忆中的一个身影,我也觉得,你和我母后很像。”

    “大公主,我没有做替身的意思,滔天富贵也不行,更何况是陛下,我宁愿选萧霁。”温知渝看着容玉,她若是个古代人,还不得不进宫的话,当个替身,得皇帝宠爱倒也无妨。

    可她不是啊,宣武帝,实际年纪比她爹都大,若是被她爸妈知道,肯定打断她的腿。

    温知渝天马行空的想着,没注意到容玉带着深意的目光。

    天底下会有人这样神似吗?

    “说起来,之前从护国寺那里,我拿到了母后的遗物,却始终不得要领,无法打开,说不定温姑娘可以一试。”

    容玉让赤影将东西拿来,之前因着她们两个人遇刺,这件事就搁置了。

    温知渝看着眼前的盒子,这分明是个密码箱啊。

    温知渝看着这个箱子,显然这是不该出现在这地方的高科技产品啊。

    “我从未见过此类东西,我想过无数法子打开它,却都无法打开,了尘师父说,我母后说,只有有缘人能打开这箱子,里面的东西也是给有缘人看的。”

    容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是难掩的可惜,她母后的遗物,她却无法打开。

    温知渝看着这箱子,不是普通的密码箱,留下的暗语很显眼,但显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该知道的事情。

    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温知渝填完字,箱子咔哒一声打开了,容玉亲眼看着,“温姑娘和我母后果然有缘。”

    “公主要看看吗?”

    “不必了,既然是要给打开的人看,那这东西就本该是温姑娘的,拿回去看吧,这里人多眼杂的。”

    箱子很小,也装不了多少东西,温知渝回到院子里,萧霁的院子,眼线是最少的,温知渝翻出两封信来。

    一封上面写着容琛,容玉收。

    另一封写着,老乡收。

    温知渝打开信封的时候,指尖都在颤抖,深吸一口气,她如今联系不上系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一辈子留在这里。

    前路漫漫,却又晦暗, 她迫切的想要有个人告诉自己,她该怎么办。

    没有比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更让她放心了,老乡好了,不愧是她的祖国母亲,什么地方都能见到老乡。

    温知渝拆开信件,是她熟悉的简体字啊,开头便是老乡,你好。

    温知渝逐字逐句的看完这一封信,这信并不长,温知渝却看了许久,放下信,温知渝长出一口气,掀开灯罩,将手中的信纸点燃。

    元后姜桐,温知渝所听说的,那是个与众不同,英姿飒爽的姑娘,而实际上,姜桐只是一个和温知渝一样,幸运的倒霉蛋。

    她们都命悬一线,却因为各种原因被选中,然后延续自己的生命,却又十分倒霉,因为来到这个封建吃人的朝代。

    姜桐曾经是个特种兵,别的不说,就是能打,她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大胤,混战不断,所以她选择了一个皇帝,帮助他统一这一片疆土。

    姜桐和龟缩不前的温知渝不一样,她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感,试图改变这个朝代。

    姜桐想要的,无非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可她到底没有做到。

    “我忘记了,历史之所以能成为历史,就是因为它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试图拔苗助长,却无法和这个朝代对抗。”

    温知渝看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燃烧成为灰烬,姜桐写到最后的时候,带着无奈,带着自责,她亲自选择的明君在坐上龙椅之后就变了。

    “屠龙的少年,终究成为了恶龙,我始终无法共情于这个朝代,亦无法接受,所以,当我找到离开的机会时,我选择了回家,甚至抛弃了我的孩子。”

    看来那位元后和她一样,并非是真的身死,她只是回家了,而且任务完成的非常成功。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说明你也遇到了这个情况,如果当今圣上昏聩,我留下的东西,可以帮你重新选一个皇帝。”

    “嘿,朋友,别怕,来到这里,我们就是天选者啊,哪怕让这个世界好一点点,也好。”

    箱子里还有一张纸条“如果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我家孩子还活着,你记得两封信都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他们。”

    温知渝看着盒子里三块令牌,直觉这位元后,这个朝代穿越者的先驱,怕是做过些了不得的事。

    “姑娘,少爷回来了。”

    门被敲响了,招月低声开口,招月明白,自家姑娘的秘密,多是要躲着萧霁的。

    萧霁这几日正在寻谢家参与这件事的证据,其实陛下几乎都明说了,这件事和谢家脱不了干系,至于证据。

    皇城司擅长寻找证据,也擅长制造证据,可这制造证据,也得有迹可循啊。

    “阿姐,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温知渝捧着茶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反正大公主已经回来了。”

    “我还以为阿姐会想要在那陪着容玉呢。”萧霁接过茶杯的时候,威胁一般捏了捏温知渝的手指。

    “其实是今日见到了陛下。”温知渝将宣武帝盯着她看的事情和萧霁说了。

    “大公主说,我与元后在某些方面的确极其相似,今日,陛下去见公主,难免会更加思念元后,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

    萧霁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温知渝显然是对这件事不怎么上心,但萧霁却不能不在意。

    “阿姐,你先别去了,就在院子里待着,公主那边,我会寻个理由拒了的。”

    “这么紧张做什么?”温知渝虽然不喜宣武帝那种眼神,让她想起一个词,宛宛类卿。

    但问题应该不大,她是陛下亲自赐婚的萧夫人,还不至于因着和元后相似,就要君夺臣妻吧。

    温知渝嘴角一挑,她果然是话本看多了。

    “如今已经没人知道,当初淑妃是定下婚约的,陛下出宫瞧了一眼,说见着淑妃,倒是叫他想起元后了。”

    萧霁握住温知渝的手腕,和她说宫闱秘史,“然后就进宫,成了淑妃,和淑妃有婚约的那位,外放,至今都没有机会回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回京了吧。”

    “你担心陛下会看上我?让我入宫?”温知渝看着萧霁,不过是一个眼神而已,这个人的危机感就这么重了吗?

    “我家阿姐本就是姿容绝色,我自是要担心的。”

    萧霁说话的时候,虚点了一下温知渝唇上的伤口,已经浅了许多。

    “若是阿姐不听话,那我就只能再咬一口了。”

    温知渝下意识就要捂嘴,但还是忍住了,匆匆转移了话题“陛下难道还能舍了你?”

    “不,在那之前,我会先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