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站在屋子中央,周围碎瓷片满地,瓷瓶,砚台,皇上砸了自己手边所能砸过去的所有东西。

    也是宣武帝理智尚存,东西倒也没有扔到萧霁身上,萧霁不曾动,只是站在那里,承受着帝王的滔天怒火。

    “试探朕?朕怎么觉得,是巴不得让朕去死呢?”

    萧霁只是带着人跪下“陛下息怒。”

    萧霁看着宣武帝,原本这皇帝也活不了多久了,可这一次,陛下没有受伤,想来还能多活一些时日,不知这位陛下会不会和谢家同归于尽。

    当初萧霁为了弄倒谢家,也是伤筋动骨了一番,想来这一次会容易些。

    “京城中如何?”

    “微臣不知,人一到就到陛下前来了。”

    “嗯,说吧。”

    “京城中并未出乱子,一切照常,只大皇子府外有不少人盯着,似有动作,属下将陛下安好的消息送往宫中之后,人就散去了。”

    “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朕呢,是不是朕受伤的消息一传出去,朕的皇长孙就会被刺杀?”

    萧霁跪在那里不说话,只是让人都下去了,然后又慢慢说了一句“陛下息怒。”

    宣武帝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表情阴鸷的看着萧霁,片刻之后瘫坐在椅子上,他如今的气性不能太大,身边的高公公急忙让人重新端来茶水,拿出一个瓷瓶来,宣武帝倒了几颗丹药喝了下去,这才觉得气顺。

    “陛下保重龙体,不必为了宵小之辈动怒。”萧霁垂眸看着地面,偶尔,他也会看不懂眼前的帝王。

    在长生不老这件事上,他们这位帝王是十足的昏聩,不惜动用国库的银两去修道,可除了修道,这个时候,却又能玩得转那帝王心术了,心思深沉,不许任何人觊觎他的皇位。

    “谢家倒是心狠啊,到底是朕的儿子,他们谢家竟然说弃就弃了?”

    “陛下。”萧霁在宣武帝面前有特权的,他不惧世家,不惧皇子,只尊皇帝。

    “谢家主是国公爷教出来的,自是心狠,陛下应是心知肚明的。”宣武帝指了指萧霁“也就你敢说了。”

    “臣惶恐。”

    “你可一点都不惶恐,说下去。”

    “臣以为,谢家暂时不会弃了三皇子,毕竟谢家倾注了很多心血在三皇子身上。”

    “朕知道,七皇子未长成,若是朕死了,一个年幼的皇子是没多少约束力的,更何况,朕还有成年的皇子在。”宣武帝在拿到皇城司递上来的证据之后,心中对三皇子最后一丝恻隐之心也消磨殆尽了。

    “但陛下,谢家要比一个皇子更重要,他们现在只能暂时舍弃了三皇子,谢家心中也有打算,只要有谢家在,三皇子总是能东山再起的。”

    萧霁琢磨着皇帝的话,毕竟是自己儿子,便是闹出天大的麻烦来,也得自己来处置,可谢家竟将他的儿子,大胤的皇子当做菜市场一般随意挑拣。

    “朕不会放过谢家,但三皇子毕竟是朕的儿子,如今顺着谢家的意思,将来或许才能保这孽子一命。”

    “陛下仁慈。”

    “朕可不仁慈,朕只是不想让大胤皇室成为笑话。”宣武帝看着窗外,声音冷肃“三皇子办事不利,不尊孝道,禁足半年,软禁宗正寺。”

    这禁足本该是在皇子府的,陛下却将人放在了宗正寺,这是铁了心要让三皇子和谢家割席啊。

    “子昭,此事你亲自去和那个孽子说,若他自此清醒,朕就不说什么了,可若是他执迷不悟,生死有命,朕,不缺这一个儿子。”

    “臣遵旨,那陛下,可要再见三皇子一面?”

    宣武帝沉默许久,缓缓摇头“罢了,见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怨怼罢了。”

    萧霁转身欲走,宣武帝叫住他“后宫之中如何?”

    “陛下,皇城司不涉后宫,这是您的规矩,不过自陛下离京之后,京中,朝中,依旧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啊。”

    萧霁走出书房之后,宣武帝看着内侍开始收拾屋子里的狼藉,“你说,皇后是否也参与其中?”

    “陛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皇后久居深宫,可是在陛下身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人了。”高公公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对后宫,陛下便是不喜,却也最恨背叛。

    “都能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朕如何信她?”

    “陛下,这三皇子也是不懂事,您想那皇后如何懂这些啊。”

    “皇后,教子不严,禁足三个月,中秋相关事宜交于皇贵妃,让皇贵妃暂管六宫。”

    “是。”

    “朕是不是错了,没有定下东宫,并没有让他们兄友弟恭,反倒是让有些人生出如此狂妄的野心来。”

    “陛下,也是念着这亲缘关系啊,不过是三皇子被那谢家耳濡目染,故此才没了神智。”

    “朕怎么生了这么个逆子,若是他能有老大一半心性,哎。”

    宣武帝摆摆手,高公公下去了,高公公合上门之前,看了坐在高位之上的帝王一眼。

    分明还是白日,可这书房之中却陡然晦暗下来了,他们这位陛下,也老了,这老了,便开始念着父慈子孝了。

    高公公走出书房,出了宫殿才发现萧霁还在那站着“萧大人怎么还在这站着?”

    “高公公,我这不是在等您吗?”

    “哎呦,萧大人,您等老奴做什么啊?”

    萧霁笑看着这位高公公,知道这位高公公了解陛下,他能问的也只有这位老公公了,其他人,怕是无人敢说,也无人知晓陛下在想什么。

    “高公公,您觉得,陛下对三皇子是如何想的。”

    高公公摆摆手“萧大人啊,陛下的心思,咱当奴才的如何知晓啊。”

    “公公也知道,咱都是给陛下做臣子的,总得顺着陛下的心意才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若是我今日得罪了三皇子,等到改朝换代之时,我岂不是成了那个背黑锅的?”

    萧霁长的俊美妖冶,寻常男子涂脂抹粉是为了让自己容貌更甚一些,而萧霁涂脂抹粉,却是让自己的样貌平庸一些,故此萧霁这般笑起来的时候,竟还有些乖巧。

    自打萧霁成了皇城司指挥使,那银子可是如同流水一般往他们手中送。

    “陛下下旨,皇后禁足,凤印暂予皇贵妃。”

    高公公看着萧霁“大胤废后可没先例啊。”

    萧霁点头,可不是,先例这种东西就是要开创的啊。

    “多谢公公,如今,我可以去见三皇子了。”

    容辰从早上见过萧霁之后就开始等消息,也或许是在等一把悬挂在他头顶上的铡刀。

    萧霁踏着暮色走进来的时候,容辰竟不觉得害怕,左右,父皇不会让他死的,见着萧霁进来,容辰还有心情让人奉茶。

    “萧大人这些时日辛苦了,要喝茶吗?”

    萧霁看了一眼茶杯君山银针,茶水清淡了些,比不得他那边的东西,该说他是看不上的吗?

    萧霁喝了一口,容辰看着他“萧大人倒是大胆,也不怕我给您下毒?”

    “我想三皇子应该还没有那么蠢吧,而且,殿下应该知晓,我这个人啊,睚眦必报,若是三皇子敢下毒,我临死前一定拽着您一起走。”

    萧霁放下茶杯“我是来传陛下旨意的,殿下倒是半点不担心。”

    容辰坐在萧霁对面,觉得自己这一次难得占了上风“萧大人,我今早既然敢和萧大人那样说话,便是因为我已想清楚了,不管是谢家,亦或者是父皇,他们都不敢轻易舍了我。”

    萧霁点头,的确,一个皇子罢了,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重要,却也极重要。

    萧霁传达了宣武帝的旨意“宗正寺那地方我去过,陛下既说是软禁,想来三皇子会好过许多的。”

    容辰面色却沉寂下来,还有了片刻的扭曲,软禁半年,比起刺王杀驾的罪名,这惩罚的确轻巧了许多。

    可这也比死亡好不了多少,一个禁足半年的皇子,尤其是如今这个时候,半年之后,他和庶民有什么区别?

    “陛下说,他不会见你,三皇子,好好保全自身吧。”说着,萧霁就起身要离开,容辰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微微的轻颤。

    “那谢家呢?舅舅如何说?”

    “谢大人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谢家不能倒,反正只要是出身谢家的皇子就行。”萧霁没有回头“三皇子到底还是天真了些,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不是东宫太子,没那么重要。”

    萧霁知道,他说了这些,容辰或许不会那么在意,可等到容辰被软禁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见不到外面的人,仿佛真的被抛弃一般的时候,萧霁这句话就会不断被他想起。

    “三皇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父皇可是大胤的帝王,就连大皇子都无法全身而退,你,比大皇子更重要吗?”

    容辰本没听出萧霁的意思,他如今太过迟钝了,脑海中混沌成一团,萧霁也不打算让容辰现在就明白。

    “明日一早就要回京了,三皇子好好歇息吧,臣不打扰了。”

    萧霁顺手关上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片刻之后才听到屋子里歇斯底里的声音,萧霁听着,有意思,比起陛下的旨意来说,这位三皇子殿下更害怕被谢家抛弃。

    萧霁回到他的院子里时,暮色四合,这又是山间,清冷的很,除了院子门前的灯笼,远处都是一团团浓重的墨色。

    温知渝的房中,灯已经灭了,萧霁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他本该习惯这些事的,或许是和阿姐待久了,他也同阿姐一样,开始厌弃这个地方了。

    萧霁原想打开窗户看一眼,但山风厉的很,罢了,明早再见吧。

    这一次秋猎,陛下不仅没有尽兴,反倒惹得陛下震怒,且这一次,陛下瞒的紧,没几个人知晓内幕,只临走的时候,才有些许人知道,三皇子被禁足了。

    只是被禁足,想来和三皇子的关系应该不大,要知道,刺王杀驾,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再看谢家,还是一切如旧。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文武百官心中清楚,这怕又只有皇城司知晓了。

    明日就要回京了,萧霁今日便尤其忙碌,陛下不打算让更多人知晓,这扫尾的工作,就只能让皇城司来了。

    早食的时候,萧霁和温知渝说了昨日的事情,温知渝听了,她该说这陛下仁慈吗?还是说,皇家之人果然无情。

    “这钝刀子磨人,可要比一刀毙命更难过些。”

    “这世上,独一无二才珍贵,如阿姐对我,便是世间再也寻不到第二个的珍宝。”

    “而那位三皇子,显然没什么特别的,至少,我就讨厌他。”

    “讨厌他?为何?”

    “那大概是不合眼缘吧。”萧霁喝着粥,囫囵了一句“阿姐,你今日可以去走走,若是喜欢,我回头单独带你来。”

    温知渝看着萧霁匆匆离开的背影,其实,萧霁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某些不经意的时候,他更像是温霁的样子。

    可惜了,她养了十年的小孩,如今竟然只剩下那一点浅薄的回忆了,而她,竟连那一点回忆都不敢拿出来回想。

    她竟比萧霁更薄情。

    招月带着小丫鬟收拾桌子的时候,莫名觉得温知渝有些落寞。

    “姑娘,今日要出去走走吗?”

    “嗯,阿霁都这样说了,那就去走走吧,想来是有什么等着我呢。”

    温知渝知道,萧霁会铲除她身边的危险,然后将他觉得好的,有用的东西,全都送到温知渝面前。

    丹河行宫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收拾着东西打算离开行宫回京。

    而京城的风平浪静之下则是暗流涌动,容琛得知守在王府外的人离开之后,就知道事情结束了,然后今早才知道容辰禁足的事情。

    玄馥站在容琛面前“主子,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解决掉三皇子。”

    容琛阖着眼往后靠着“不必麻烦了,半年,容辰走不出宗正寺。”

    “我这个弟弟果然愚蠢,竟然连自己的地位都识不清。”

    “父皇,皇父,先是皇帝,才是父亲,父亲的权威不容挑衅,皇权更是,不容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