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了京,秋猎的一应事宜也都尘埃落定。

    陛下不说,又有哪位臣子敢问呢?陛下让他们装糊涂,他们自然也只能装糊涂。

    礼部官员上奏关于中秋的一应事宜,交由陛下定夺,中秋,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大胤的百姓除却过年,便最看重这仲秋时节了。

    皇室自也不例外,中秋的时候,不说宴请百官,也该办一场家宴才是,可今年,宣武帝翻看了一下折子。

    “冀州今年不是收成不好吗?既如此,中秋,宫中就不必大办了。”

    “陛下当真是爱民如子啊。”

    萧霁看着那些官员虚伪的掉下两滴眼泪来,皇恩浩荡,自是万民之福,或许陛下自己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那冀州如今已经是民不聊生了,皇宫不办中秋宴,这省下来的银子,也不会往冀州送上哪怕一两。

    萧霁站在朝堂之上,目光无意识的扫过周遭,然后就瞧见了站在他身边,神思不属的崔元思。

    “崔大人,这是怎么了?”

    崔元思被萧霁轻轻一拍肩膀,浑身微微一颤,这才回过神来,好在崔元思还记着这是在朝堂上,倒也没有失态,只是摇摇头。

    等到下朝之后,崔元思跟在萧霁身边,数次欲言又止,萧霁走出皇宫,马车正在外面等着。

    “崔大人,下官也要走一趟大理寺,大人可要同行?”

    崔元思该是就等着萧霁这一句话呢,也没推辞就上了马车,萧霁对着身边的侍从招招手“今日祥和斋出了新点心,你去买了,直接送回家便是。”

    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买的,如今看来是去不成了,那祥和斋是京城专门做点心的铺子,平日生意极好,尤其是出新品的时候,各家都会着人去买。

    萧霁对这些尤其上心,温知渝好吃,光看着阿姐从前准备下的那一本本菜谱就知晓了。

    可对这些点心果子,温知渝常吃,却又觉得味道多是不喜,萧霁便到处搜罗来新的,看能不能合了他阿姐的胃口。

    “是。”萧霁身边的人都机灵,知道在他们大人眼中,未来夫人的事才是顶顶重要的。

    萧霁看着人去了,这才上马车,崔元思对着萧霁,笑的有些勉强,萧霁坐定“崔大人放心,我那马车里算是难得的万全之地,不会有耳目的。”

    “此次丹河行宫之事,我也只得了只言片语,陛下又隐瞒的紧,故此,我只能来找萧大人了。”崔元思心中忐忑,他总是能和萧霁说上几句话的吧。

    “丹河行宫的事,我可以说,但我知道,崔大人,你是为崔家来问,还是为自己来问。”

    崔元思对着萧霁行了一个半礼“此事自是我来问的,大人放心,我崔家并未介入此事,家中长辈也并不知晓。”

    “那崔大人可放心了,大公主无事,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换来的好处可不少。”

    崔元思终是放下心来,只略点头“无事就好,多谢萧大人告知。”

    萧霁看着崔元思,这位崔家的公子着实不懂隐藏心思,这个时候来打探消息,却只想知道容玉是否安好。

    “崔大人若是想见,去公主府通传一声便是,何必来我这里呢?还凭空欠我一个人情。”

    崔元思一怔,如今这人情倒是非欠着不可了。

    “不必了,我同大公主,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不好贸然上门,既然已经知晓大公主平安,那就足够了。”

    马车已经到了大理寺,崔元思对着萧霁道谢,然后下了马车离去了。

    萧霁透过车窗看着这位清河崔氏出来的公子,清俊儒雅,惊才风逸,他见着崔元思的时候便在想,或许阿姐当初便是想要他成为这样的人。

    只可惜,萧霁自然知道,比起他这个剑走偏锋之人来说,崔元思的脚步要更稳当一些,可以预见,将来无论是谁夺位,崔元思都会成为新帝的肱股之臣。

    崔元思这个人啊,萧霁欣赏却也厌恶,这个人好似从书中走出来的时候,完美又虚假,只偶尔,才迫不得已一般流露出一星半点真心来。

    怪不得,崔氏议亲也有些年岁了,这位崔少爷却始终没有成亲,这怕是这位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抗了吧。

    萧霁不喜他的缘故也简单,那一点真心,拙劣的有些可笑,还不如没有的好,平白惹人念想。

    怨不得容玉对这个人从未有过奢望,萧霁看的清楚,容玉的确喜欢过这位崔大人,可却从未想过将此人招为驸马。

    两人倒是都清醒,这般清醒,如何能在一起。

    这个时候,总得有一个疯的才好,比如萧霁自己,他可不管合适与否,也不管他人如何看,就连温知渝的想法,他都能视而不见。

    他只要阿姐同他在一起,不妄生生世世,只想今生。

    “大人?”侍从见着人一直不下马车,小心的问了一句。

    “无事,只是没心情了,走吧,回府。”想来,今日大理寺,应该不需要他这个少卿了。

    萧霁回来的时候,温知渝正坐在一个食盒前面挑挑拣拣,看着萧霁进来,温知渝稍稍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温知渝说着,点了点面前的食盒,若是萧霁回来的话,不会让其他人来送这食盒。

    “都到大理寺了,懒得进去,便回来了。”

    “这官员也不好当,你倒是自在。”温知渝挑拣了个样式精致的咬了一口,然后拧起眉,是枣糕。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温知渝手中的糕点,三两口就吃下去了,温知渝仰起头看他“做什么抢我吃的?”

    “阿姐不喜枣糕的味道,又不肯浪费食物,每次都是硬逼着自己吃下去的,当我不知吗?”

    温知渝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你都知道?”

    “有些事情,阿姐不说,我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看了。”

    温知渝端着茶水漱漱口,她的确不喜欢枣糕的味道,但她既然已经吃了,便是不喜,也会吃了,不然这金贵的点心就只能扔了。

    “我不喜枣子的味道,但吃脆枣。”片刻之后,温知渝的声音飘进了萧霁耳中。

    萧霁自顾自的喝茶,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我记下了,阿姐。”

    温知渝总觉得萧霁平日闲散的过头了,不管是大理寺还是皇城司,都是极重要的衙门,该是忙的脚不沾地才对,可萧霁却清闲的过分。

    “从前中秋的时候,我都在宫中过,那节日,倒还不如不过,今年阿姐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过中秋了?”

    萧霁看着温知渝的眼中是明晃晃的期待,温知渝点点头“嗯,中秋的时候不回侯府吗?”

    “不必,陛下和侯爷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随心所欲,离经叛道。”

    温知渝有些无奈的看着萧霁,“我就说你分明行事周全,为何名声这样差劲,根本就是你自作孽。”

    萧霁眨眨眼,“不是阿姐告诉我的吗?得学会躲懒才是。”温知渝是说过,可那个时候,她只是想要萧霁往后过得轻松一些。

    “你这可不是躲懒。”温知渝又拿了一块点心,这次是直接掰开的,只吃了一点,剩下的又塞给了萧霁。

    “阿姐,许久不曾这样喂我了。”不知是不是错觉,萧霁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些撒娇的语气。

    “你今日没用早食。”温知渝又塞给他一个枣糕,果然,男主无论是什么时候的,都得带着点胃病是有理由的。

    “阿姐怎么知道?阿姐还关心我?”

    “你若有心瞒着我,我能知道?故意惹得 我心疼,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吗?”温知渝察觉到的时候,多少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她始终知道,她和萧霁之间是有底线的。

    可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对着她步步紧逼也就算了,对自己都能苛刻起来。

    “我该知道的,你对自己一向狠心。”

    温知渝看着萧霁“若等到有一日,我当真不理你了,你要如何?”

    萧霁依旧笑“怎么会呢?阿姐,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若是那一日真的来了,他就该将阿姐关起来了,金屋藏娇,最是让人安心。

    若是阿姐的话,阿姐平日虽不娇气,可实际上却最受不得苦楚,镣铐也得用上好的丝绸包裹起来才是。

    “罢了,不和你说这些了,再说下去,我就将你赶出门去。”这已然是威胁了,萧霁自是要学乖的。

    “那阿姐想听什么,我便说什么,好不好?”

    “可以,坦诚相待,这一次,我需要付出什么?”

    “随阿姐开心吧,阿姐又不是不知,我想要的,阿姐给不起。”萧霁脚步轻快,微微转身,便落在了一旁的躺椅上。

    分明还穿着官服,是最庄重不过了,这暗红色的官袍任谁穿了,也得多几分沉稳老气了。

    可萧霁这动作,眉眼飞扬,连带着这衣裳都多了几分少年气。

    温知渝看着萧霁,不知是不是今日天气太明朗了,刚才红衣翻飞,眼前的人已经从少年变成了男子,唯有看到她的时候,眼底是全然的温柔信任。

    温知渝不得不承认,自己那稍纵即逝的心动。

    “冀州,如何?”

    “如今已是民不聊生了,消息压不住了,中秋之后,就该入宫了。”萧霁靠在躺椅上,脚尖点地,控制着躺椅晃悠着。

    萧霁说完之后,扭头去看温知渝“阿姐送过去的那些银子不少,可对于整个冀州来说,不过杯水车薪,阿姐应该明白的。”

    “你果然知道。”温知渝轻叹一声,却也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瞒不过萧霁,况且她也没想瞒着萧霁。

    “阿姐明知道,若是我不出手,阿姐那些银子如何换成粮食送到冀州?从京城到冀州,被人严防死守,阿姐倒还敢送银子送粮食过去。”

    萧霁发现之后,在其中斡旋不说,又添了些银子进去,反正那些金银放在他手中也没什么作用,还不如全了阿姐这一点善意。

    萧霁知道,温知渝的善意是刻入骨子中的,他阿姐生来就是小菩萨,他这个信徒自当供奉。

    “我知道那不过是杯水车薪,可能让那些人多活上一日也好,说不定多活上几日,就能等到朝堂救灾的人了。”温知渝眼中带着些期待,萧霁只是略微摇摇头,他永远也不会有这一点善心和天真,怨不得,他会对温知渝念念不忘。

    人,总是对自己终身不得之物生出妄念和占有来。

    萧霁可不觉得那些人会对阿姐感恩戴德,他也无意去拯救万民,讨阿姐开心罢了。

    “此次冀州赈灾,我想和容玉走一趟。”温知渝说这话的时候,难得对着萧霁有些小心翼翼“你觉得呢?”

    萧霁收回脚尖,落在躺椅上,躺椅被重重的压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霁眸子黑,不带笑的时候便有些骇人,可那是温知渝从未见过的模样,萧霁看着温知渝,陡然笑开了“阿姐,浑说什么呢?”

    “阿霁,我知如今朝堂是什么情况,其他人去了,或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冀州是陈郡谢氏的地盘,这是个扳倒谢家的好机会,阿姐,你觉得,容玉会去?”

    萧霁的语气,像极了当初温知渝教导他时的样子,只不过,温知渝教他看世间美好,而萧霁,却要教阿姐看到这些自私残忍的真相。

    “冀州有几十万百姓,阿霁,我理解朝堂争斗,我知道争权夺利,总是会死人的,但阿霁,不能用几十万的白骨来铺就这条路。”

    这是温知渝的底线。

    “那若是容玉不肯呢?那个时候,阿姐还要帮她吗?”

    “不会。”温知渝摇头“若是连几十万人命都不能看在眼中,这样的人不能握有权力,否则那便是灾难。”

    若是能趁此机会让阿姐离了容玉,倒是如他所愿。

    “不过,我会有些失望。”

    温知渝起身,“连着教了两个都如此,无用又失败的那个,就该是我了。”

    萧霁终究是压下了那一点作乱的心思,阿姐会伤心的,至于容玉,若是让阿姐失望了,他再去解决好了,他也有些时日没见那会说话的狸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