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一日,萧霁隔着一堵墙,听了容玉和温知渝的一场终于到来的争论。

    萧霁早就猜到会有今日了,自他上奏陛下冀州民乱,陛下只着容铮即刻起身,前往冀州镇压民乱。

    按照陛下的意思,中秋在即,冀州民乱一事不宜闹到朝堂上,民乱,造反,那是皇帝的禁忌。

    所以,容铮走的悄无声息,只有皇城司和陛下知道,容铮走的前一日,谢家庶女谢婉悄无声息的进了二皇子府。

    “冀州的消息,谢家倒是比朕知道的早,连朕要让二皇子平乱的消息,都猜到了,果然是朕的心腹大臣啊。”

    “陛下,冀州本就和陈郡离着近,前些时日,陛下就曾说,要让二皇子领兵,谢家能猜到,也并非是难事。”

    “好歹也是谢家的女儿,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进了老二府上?”宣武帝看着消息,他记着,老二府上的后院一直也没人,谢家倒是能耐。

    萧霁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听闻,是二殿下坏了人家清白,故此,才入了二皇子府。”

    “不像话。”宣武帝听了,也只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

    “陛下,如今可还要盯着冀州那边的事?”萧霁想起温知渝送往冀州的,那些大把大把的银票,由户部出面,会好办许多。

    “子昭啊,朕虽不满谢家,但民乱,多一日都是朕的心头大患,等到平了民乱,朕才好借此削弱谢家。”

    “微臣明白。”

    冀州的事情被陛下隐瞒,可该知道的,总是要知道的,所以,容玉是躲不过来的。

    容玉的确躲了温知渝好些时日,因为冀州的事情,可现在,她躲不过去了。

    明日中秋,温知渝做好的月饼也送到了公主府和王府,这月饼的馅料是容玉从未尝过的,甜却不腻,容玉看着那月饼,蛋黄莲蓉啊。

    容玉原只是想尝尝,却吃掉了一整个,还是身边的婆子说这吃多了积食,让人都收下去了。

    “公主若是喜欢,我问温姑娘要个做法。”容玉身边的婆子瞧着容玉,满是疼惜,她家公主少有喜欢的点心。

    “不了吧,今日我去将回礼送了,说不定明日,我就再也进不了温府的府门了。”容玉略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容玉早早就准备好了回礼,但她如今也已经确定,这不是温知渝想要的回礼,而且,恐怕会让他们之间的情况变得更糟。

    可明日就是中秋了,她到底是躲不开温知渝。

    容玉送来的大多是些奢侈稀有之物,放在大胤也算是价值连城。

    “大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些的。”温知渝看着容玉,脸上的笑意都淡漠了下去。

    “我也知,送礼合该是称心如意的,可这些是我皇兄交代的,不过是些物什罢了。”

    容玉笑的有些勉强,温知渝却单刀直入“说吧,大公主,冀州,你打算如何?”

    容玉几乎能看出来,温知渝眼底对她的期待,可偏偏,容玉无法回应。

    “温姑娘,抱歉。”

    ……

    她们说了什么,容玉已经听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和温知渝吵了一架。

    “我知温姑娘是菩萨,可现在,没有人能去当那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容玉看着温知渝“或许我这话不好听,可事实就是如此。”

    容玉看着温知渝“在这京城之中,天子脚下,人命才金贵,可若是出了这京城,那些人还不如京城的一条狗。”

    温知渝看着容玉,她合该想到的,容玉和她的想法有着天差地别,她也不该轻易对容玉交付信任,可当她真的听到容玉说的话,温知渝有些茫然,她觉得如今的皇帝不好,所以去帮另外一个人抢那个位置,真的有意义吗?

    容玉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太过了些,只是她如今心中装着的事情太多,压力太大,一时之间也是口不择言。

    “那公主以为呢?”

    “如今的冀州,谁都救不了。”容玉看着温知渝面色缓和了些,也平缓了语气,试图和温知渝略过冀州之事。

    温知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容玉坐在温知渝对面“温姑娘,我也无计可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走到现在有多难,如今谢氏是惊弓之鸟,随时都会出手置我于死地。”

    “那我又为何要帮你呢?”温知渝突然开口,打断了容玉的话。

    “什么?”

    “既然如此,什么都无法改变,我又为何要帮公主殿下呢?我做了什么,帮了谁,又有什么意义呢?”

    容玉声音有些抖“温知渝,你这是什么意思?”

    “招月,送客。”

    容玉是被赶出来的,看着面前紧闭的府门,容玉只觉得疲惫不堪“回去吧。”

    萧霁站在温知渝身侧的时候,温知渝低着头,对他的出现也懒得理会。

    “阿姐。”萧霁耐不住性子,喊了温知渝一声,温知渝照旧没什么反应,萧霁皱起眉,上前一步,强硬的捏住温知渝的后颈。

    后脖颈那一处极敏感,萧霁掌心又热,迫使温知渝抬起头来,然后萧霁就看到了,眼前人通红的眼。

    温知渝哭过吗?是哭过的,甚至不是第一次在萧霁面前哭。

    可萧霁却觉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温知渝哭的这样绝望。

    “阿姐,别哭。”

    温知渝的杏眼通红,眼泪落下,顷刻之间就遍布整个脸颊,就连衣裳都已经有了一片小小的水渍。

    温知渝的情绪起伏太过,甚至比当初她得知自己不能回家的时候更痛苦。

    “阿姐,别哭。”萧霁拿着帕子给温知渝擦眼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没事,没事了。”萧霁看着温知渝的样子,突然觉得,的确没什么意义,既然惹得他阿姐这么痛苦,这游戏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我讨厌这里。”温知渝哭着开口,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温知渝哭的悄无声息,只有开口的时候,才让人察觉出温知渝在哭,哭的很难过,很绝望。

    “我讨厌这个糟糕的地方,这个烂透了的世界,我为什么要回来?我要回家。”温知渝哭的萧霁生疼。

    如今萧霁才发现,他才是步履维艰的那个,他要怎么告诉温知渝,告诉他的阿姐,是因为他的自私,才让阿姐困在这里。

    萧霁享受和他和温知渝之间的亲昵,但这并不包括温知渝因为太过神伤,而在他怀中哭晕过去。

    温知渝其实只是眼前黑了一下,然后就恹恹的没了活力,连被萧霁抱着回房都没有反抗。

    “我倒是不曾想到,对阿姐打击最大的竟然会是大公主,阿姐,你本不该对容玉有那些奢望。”

    温知渝躺在床上,瞥了一眼萧霁,她为什么会对容玉有期待?还不是因为萧霁?她唯一能从系统那里得到的可信消息,就是萧霁和容玉对这个世界是特殊的。

    很多事情,其他人做不到,可萧霁和容玉却未必做不到,因为总会有人为他们让路,被偏爱的唯二之人。

    萧霁如今不可信,她打造五好青年的计划彻底失败了,而容玉,她的确觉得,容玉是特别的,但现在温知渝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女主滤镜了。

    “你和容玉都如此,萧霁,冀州,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萧霁胸腔之中涌起一股气来,看着温知渝“如果阿姐放不下,我来解决冀州的事情。”

    “你要怎么解决?”温知渝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萧霁坐在床边“我自有我的法子,阿姐,这世上的事情,只要你想,我都可以做到。”

    温知渝看着他,她自然知道,可她更清楚,萧霁只是想让她高兴,冀州的事情,萧霁可以为了温知渝解决,甚至不惜造就千千万万个冀州。

    “我没那么天真,也不是菩萨下凡。”温知渝闭上眼“阿霁,你别和我说话,我有点累。”

    萧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了,萧霁不是第一次对容玉起了杀心,这一次最甚,也不知那个东西到底有没有寻到万全之策。

    萧霁不在乎大胤将来如何,他只想要他和温知渝的万全之策。

    “阿姐睡吧,我在旁边守着。”萧霁舍不得走,温知渝也没心思去赶他了,她如今也觉得累,闭上眼睡了。

    温知渝想着睡一觉之后,她或许才能有精力应对这些事情。

    萧霁看着温知渝脸上干涸的泪痕,他知道,睡醒之后,今日的事情,就会被温知渝放下,是不是真的放下不可知,可他阿姐却不会再拽着这事不放了。

    他阿姐对一切都抱有最美好的期望,比如萧霁,可又总是坦然接受所有,与她的期盼背道而驰的一切糟糕现状。

    “我两辈子都没认命,若是阿姐就这样轻易认命了,倒是让我不知该怎么办了。”萧霁低低的笑出声“那我岂不是很容易就能得到阿姐了?”

    可太轻易得到的,都很难留住啊。

    容玉的马车在街上停下,容玉忍不住拧起眉“怎么了?”她今个心情不好,最好别有人来给她找麻烦。

    “公主。”马车将人的声音隔绝了大半,显得有些低哑。

    “崔大人?”容玉掀开车窗,看着马车旁的人“崔大人竟然会当街拦我的马车?”

    崔元思看着容玉,他去过公主府,可他的拜帖甚至不能进公主府的府门,故此,他只能做这种不讲理的事了。

    “公主,可否听微臣一言?”

    “何事?”

    “冀州。”崔元思说出冀州的时候,容玉略长的指甲扣在车窗上,胸口突兀生出几分怒气来。

    “又是冀州啊。”

    崔元思虽不明白容玉何出此言,可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只能匆匆开口。

    “如今冀州之事无人敢谏言,大公主身为参知政事,不该对此视而不见。”崔元思知道如今各家只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可容玉不一样,她是唯一入朝为官的公主,陛下对容玉,总该是纵容的。

    “如今冀州民不聊生,总不能人人都视而不见。”崔元思知道,自己这话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可如今,只靠着崔氏,根本就是举步维艰。

    “崔元思。”容玉打断他的话,容玉的马车高,她坐在里面看人的时候,便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若是你崔氏可怜那冀州百姓,那你们崔氏大可去死谏,父皇不管,好,那就一个个的撞死在金銮殿上,直到父皇挡不住天下的悠悠众口。”

    容玉这话说的有些侮辱人了,崔元思脸色铁青。

    “崔元思,难道你清河的百姓就过得很好吗?你想要什么?天下大同?可你崔氏做到了吗?你崔元思,又高尚到哪里去?”

    容玉劈头盖脸将崔元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心中也有气,可容玉也知道,她不能和温知渝发火,偏这个时候崔元思撞上来了。

    更何况,容玉最清楚不过了,若是温知渝真的是为民请命,当真是不愿见那饿殍遍地,可其他人却绝非是因为那一点善意。

    就连崔元思也是如此,她不相信,崔氏没有自己的目的。

    “崔大人当街拦我,不如自己去谏言?难说我的性命就比其他人多一条去?该死的时候一样会死。”

    容玉拉上车窗“走。”

    马车夫一甩马鞭,崔元思被拽着后退了两步,看着容玉的马车从他面前走过,不再 为他停留。

    赤影看着容玉“公主,需要去查崔家吗?”

    “没有必要,崔家只让崔元思来找我,不过是觉得我在意他,恐怕只是想要个好名声,却是要我去当这个坏人,崔氏,当真是一股清流。”

    赤影看得出来,她家公主是有些难过的。

    “公主要见玄竹吗?”

    “直接去锦华楼。”容玉现在烦的紧,她需要些能刺激自己的,酣畅淋漓的情事,好让自己冷静些。

    锦华楼后门,容玉坐在马车上,看着赤影“今日送去的,她不喜欢,你看看,能不能找些她喜欢的,明日送去,明日不是才中秋吗?还来得及。”

    “是。”

    赤影看着容玉的样子,刚才从温府出来的时候,容玉的眼尾也落着淡淡的红,比起在崔元思面前的愤怒,对温知渝,公主倒是更多几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