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小说情节里,血流成河的天气都该下雨的,该电闪雷鸣,大雨磅礴,可除却第一天,冀州的上空就放晴了。

    冀州知府畏罪自杀,那些士族顿时慌了神,罪证和银票不断的往容玉面前送,容玉没有动,剩下的这位都和朝中的大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怎么好动呢?

    直到章符县县令许岭山传信,说是在山中发现了一处铁矿,有人在那里开采,他已经让人围起来了。

    简简单单一封信,容玉看了好几遍,然后才递给温知渝“温姑娘也看看吧,这个消息,我会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谢明德死了,可冀州,不还有活着的吗?这些人还在等着刑部和大理寺裁决,没有铁矿之前,这只是民乱,有了铁矿,即便那是谢家藏私,也有有人来背锅。

    温知渝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容玉按照自己的打算去做。

    “阿姐,今天天色不错,要出去走走吗?”萧霁这个陛下亲封来为冀州扫尾的人,反倒无所事事,用萧霁的话来说,既然容玉公主愿意代劳,他自然乐意。

    “嗯?”

    温知渝睁开眼的时候,还带着朦胧的睡意,萧霁探了探温知渝的额头“阿姐,你这几日是不是不舒服?”

    温知渝喝了一口茶,摇摇头“没有,来冀州之后一直如此,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吧,等回到京城就好了。”

    萧霁并没有被安慰到“去看郎中。”

    “你紧张什么?况且这个时候,哪里有郎中能看啊?谢家倒有府医,你敢信吗?”

    萧霁没说话,只是抬手拿着披风给温知渝披上,这狐毛披风是萧霁特意带来的,银白,没有一丝杂毛,且制作精巧,不透风。

    “阿姐,我一直都很担心。”

    “担心什么?”

    “死而复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萧霁说完,温知渝却是低下头,蹭了蹭披风上的毛领子。

    “我又不是真的死了,阿霁多虑了吧。”

    “但愿如此。”

    温知渝和萧霁走出谢府,如今谢府处处都有官兵,他们也只住在一处小院子里,倒也好躲开来来往往的人潮。

    朝廷开粮仓赈灾,冀州府城中百姓的生活也迅速恢复平静,百姓都是很好满足的,只要有吃的,能熬过去,不用死了,他们就会感恩戴德,故此,现在在冀州,容玉公主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神女下凡。

    温知渝径直往断头台那边走去,断头台这个时候冷清,不审案子的时候,百姓也嫌弃这阴气重,来来往往都会避开这地方。

    所以温知渝来这的时候,这一处还空荡荡的,不过或许这地方真的阴气重,即便这个时候天空晴朗,温知渝也只觉得冷,冷风凭空出现,在他们身边拂过。

    “这里也没个祭拜的人?”

    萧霁不让温知渝在这里久留,阴气入体,对阿姐来说不好。

    “阿姐,我们给他们安的罪名,即便不是株连九族,也是连坐的,亲朋好友皆已经入狱,谁来祭拜?”

    “这样啊。”温知渝转身要走,却瞧见了远处一圈圈的黑“那是烧纸的?”

    萧霁点头“哦,冀州倒是有些文人雅士,平日依附于这些家族,所以,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祭拜的,对那些文人来说,如今的冀州,才算是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

    萧霁看着温知渝愈发苍白的神色,轻轻勾着她的指尖“不过百姓显然不这样想,都觉得这些人是罪有应得,若是遇到祭拜的,难免会拳打脚踢一番,百姓都知道,他们死了,自己才能活。”

    温知渝从前的时候,皮肤就白皙,却是如玉石一般温润的白,可现在,萧霁眼看着温知渝的面色带着病容,看的萧霁惊慌不已。

    “阿姐,我们最好尽快回京。”

    温知渝点头,眼看着眼前人几乎是越发焦虑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他“好了,别怕,我回来这么久了,不是也没事吗?”

    温知渝说着,轻轻打了个哈欠,脸上迅速露出倦容“我累了,回去吧。”

    萧霁沉默点头,但是心底的忧虑并没有减少,他强迫那东西,利用了那一只会说话的狸奴,可那种未知的东西,当真会被他轻易威胁吗?

    萧霁第一次觉得,从温知渝回来之后,有什么失控了。

    宣武帝的旨意来的很快,只一句话,杀无赦。

    容玉看了那一道密旨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容玉烧了密旨,走出房间了“明日,升堂审案。”

    容玉来见了温知渝,进门之前听到温知渝轻轻咳嗽着,容玉推门而入,床边的火烛跃动着影子,灯火昏暗,温知渝半躺在床上,一脸的倦容。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好像才一天没见吧,怎么就成这样了?”

    “没事,着凉而已,公主来找我,可是有结果了?”

    “嗯,父皇下令,杀无赦。”

    “哪些人?”温知渝还带着隐秘的希望,容玉深吸一口气“所有,我们送到京城的名单之上,所有人,诛九族,杀无赦。”

    第二天,容玉重新开始在冀州开堂审案。

    温知渝在大胤,自觉已经见识过了腥风血雨的封建时代,可却都没有这一次,让人绝望,让人悲哀至极。

    她说人人平等,那百姓有活下去的权力,那些士族豪强的家里人也应该有这个权力。

    那些当家做主的男人该死,可那些老弱妇孺呢?她们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可杀身之祸却依旧降临了,如今冀州那屠刀之下,难道真的没有冤魂吗?

    不,那屠刀之下,其实从不缺冤魂。

    温知渝不该来这的,今日萧霁难得态度强硬,不许温知渝来看这血腥场面,可却没强硬过温知渝,温知渝还是来了。

    这个法子是温知渝想出来的,她亲口说给容玉,然后让容玉来完善,来完成这个计划,那个时候,她是那样的冠冕堂皇,反正都要死,我们就该牺牲一小部分的人,来拯救更多的人。

    现在,容玉也做到了,这些士族豪强死了,冀州的百姓就能活下去,可是温知渝看到的,是年迈的妇人,是弱小的孩童,是曾经也被这些士族豪强欺压的人,他们被拉到屠刀之下,然后葬送自己的性命,人头落地,鲜血未凉,眼中的惊惧甚至都不曾散去。

    这些人,真的都要死吗?

    不是的,在这个封建王朝的制度之下,这些人罪不至死的,可他们必须要死。

    因为他们死了,冀州的灾荒才能彻底解决,因为他们死了,她才能给容玉铺路,即便,这罪名甚至算是她和容玉给冀州士族的诬告。

    温知渝也曾安慰自己,冀州士族豪强的九族有多少人呢?陛下难道要杀尽这冀州半城的人吗?所以,应该不至于。

    可事实上,她们既然给这些人安上了这个罪名,就该猜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不会放过这些人,皇帝一句话,人头就要滚滚落地。

    明明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她会来冀州,是因为她和容玉和陛下达成了协议,谢家,是她们给予的贡品。

    可当她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温知渝心底的声音无比清晰。

    温知渝,你在滥杀无辜,你的残忍再怎么伪装也是无用的,你口口声声的善良,其实从不高尚。

    容玉从不知道,冀州的士族豪强这么多,一日日的杀下去,怎么就杀不尽呢?连砍头的刀都卷刃了。

    温知渝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天,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麻木不堪了,这是最后一天了。

    最后一个人死了,百姓都散去了,温知渝看到冀州的那些百姓,脸上是那样的激动兴奋,好像看了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戏。

    容玉高高坐在台子上,和温知渝对视,却怎么也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容玉看着自己桌上的斩杀令牌,这几日浸了太多鲜血,入木三分,如今那牌子都成了暗红色。

    容玉闭上眼,这几日,她的每一句话,只要开口,就是人头落地,容玉捂住自己的额头,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应该的,这是她必须要做的,可容玉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只能看到砍刀之下,一层一层的鲜血,直到浸染了鲜血,这一片都成了红土。

    “这就是后果?”

    刑场之上,只剩下一个温知渝了,萧霁陪在她身边,闻言,却不知该怎么说,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阿姐,回去吧。”

    “我做错了,对吗?”温知渝瞳孔无光,瞳孔散去,像是一个木偶。

    “对这些人来说,我才更像是那个反派,对吗?”

    “阿霁,我用的阴谋诡计,这就是后果,对吗?”温知渝心酸的厉害,不,倒也不像是心酸,倒更像是心痛,那种疼痛从胸腔之中扩散到四肢百骸,她的每一块骨头好像都在疼。

    “我一定会下地狱的。”温知渝扬起脸看着萧霁,萧霁心底担忧,捧着温知渝的脸“阿姐,阿姐,清醒一点,别怕,我在这里。”

    温知渝口中含着一股甜腥,她只能死死咬着牙关,萧霁捏着她的下颌“阿姐,张嘴。”

    “温知渝,张嘴。”

    温知渝张开嘴,她好像吐血了,因为阿霁脸上已经有了斑斑点点的红色,而萧霁却顾不得擦一把,只是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萧霁抱着温知渝,温知渝往他怀里钻,看上去像是在外面受伤的小兽,想要钻回自己的巢穴里疗伤。

    萧霁的脚步很急切“阿姐,别怕,没事了。”

    温知渝呢喃着说话,萧霁附耳去听,温知渝在说“我疼。”

    疼,萧霁抱紧她“哪里疼?阿姐,你哪里疼?”

    温知渝不说话,她唯一说出口的那个字,就是疼,萧霁问她到底哪里疼,温知渝却又说不出话来。

    萧霁回到谢家的府宅,让人马上去请了郎中,这冀州府城中有的郎中,全都给他请回来。

    容玉原本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这是个槛儿,在她没有杀人之前,她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是公主啊,从皇宫中出来的,不就应该心狠手辣?

    只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杀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总还是有不同的。

    “公主。”

    外面传来的敲门声很急切。

    “我不是说,不要来打搅我吗?让我安静一下。”

    “公主,温姑娘出事了?”

    容玉赶到的时候,温知渝已经晕过去了,郎中已经看过了,说是悲伤过度导致的心悸?

    容玉听了,走到床前看了一眼,温知渝盖着被子,晕过去的时候,眉眼都蹙着,带着忧色。

    “只是,太难过了?”

    郎中点头“是,只是悲伤,并无惊惧,这位公子,这可是你家夫人?”

    萧霁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容玉看了他一眼,呵,不要脸。

    “我观尊夫人这脉象,似是有天生的心疾,大悲大喜,都是极为损身的。”

    萧霁坐在床边,握住温知渝的手,低头看着床上的人,三年前,他的阿姐并没有心疾,那这心疾,是何时有的?

    容玉让人送走了郎中,看着萧霁,萧霁的脸色比温知渝还难看,她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老嬷嬷呢?

    “冀州的事情,我去扫尾,萧大人在这陪着她吧,冀州的新任知府马上就到,我们也该回京述职了。”容玉临走的时候,又看了温知渝一眼。

    “我还以为,她真的能狠下心呢,谁知道,她比谁都能忍,最后事了,竟然生生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萧霁看着温知渝“我就不该纵容她,好不容易将她拽回来,就该关着她,否则也不会成这样了。”

    萧霁现在觉得,自己心口也开始疼了。

    温知渝做了一个漫长而真实的噩梦,在梦里,她才是那个刽子手,梦是假的,可等到她醒来,噩梦成真。

    “阿霁,我现在成坏人了。”

    萧霁该怎么安慰温知渝?

    萧霁笑了,然后和温知渝说“嗯,我也是坏人,所以,我们才天生一对啊,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