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渝在公主府住了半个月,这一次,萧霁也很硬气,第一次强硬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阿姐既一开始就对我心存防备,就不应该逼我。”

    温知渝得了萧霁的信时,还捧着热乎乎的杏仁露喝着,听了也只是哦了一声,那来报信的人便站在那里不肯走了,想来是得了萧霁的死命令,定要一个答复才能回去。

    “我懒得写信,他都瞒着我那么多事了,还来给我兴师问罪,若一定要个答案,你就回了他。”

    温知渝喝了一口杏仁露,微微低着头,发丝垂下,她今日穿着件厚厚的袄裙,颜色有些深,再加上温知渝略有些疲倦的神色,怎么瞧着都是一副暮色沉沉的样子。

    “我给了他一个机会,是建立在他谎言上的不得已为之,既然他骗了我,那我也有权收回自己给出去的机会,我不爱他,难道他还能再骗我一次吗?”

    来送信的人得了答案,低着头要走,还没有跨过门槛,温知渝看着他的背影。

    “这世上,只我们两个人最清楚,我偏爱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也不会回来了。”

    温知渝相处十年的是温霁,她对不住的也是温霁,当然,现在她已经不觉得自己对不住温霁了,她让温霁的人生顺风顺水,她也只是想活下去,最多只能算是各有所得。

    可眼前这个,不是温霁,是萧霁,是她本该拯救,却无需她去救,她也救不了的萧霁。

    这世上就不该有救赎,这世上也不需要救赎。

    更不需要一个人放弃自己的人生去拯救其他人,若是值得,才是救赎,若是不值得,那就是一场有心之人的欺骗。

    送信的人出了公主府,撕掉自己脸上的易容,阿姐认出他了,也是,阿姐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温霁温霁,他不就是温霁,温霁不曾经受过的苦难,他受过,温知渝给温霁的那些温情,他半分都不曾拥有,可如今,阿姐还是不喜他。

    萧霁抚上自己的胸口,一个人体内,真的会有两个灵魂呢?

    即便有,为什么偏偏是他,什么都得不到,除了那些属于温霁的,一无是处的记忆。

    “阿姐,这是你逼我的。”

    萧霁登上马车,若是要赌一把,那没有人比萧霁更敢扔筹码了。

    温知渝赶走了人,可自己却也恹恹的,愤怒,失望,不知所措,天知道,她往后该如何和萧霁相处,这个左右她命数的人。

    温知渝甚至想要爆粗口,老天爷,你玩我呢?

    容玉悄悄去了一趟长生观,这一次,那位善渊国师见了她,从前,这位国师比萧霁还像一个纯臣,除了她父皇,国师不见任何人。

    可国师见了她,因为她的母后。

    容玉看着眼前这位国师,从前这位国师是佞臣,是蛊惑帝王昏聩的人,文武百官,清贵的瞧不上这位国师,想往上爬的,都找不到门路去讨好这位国师。

    “我倒是不知,国师和我母后是故人。”

    善渊国师听到母后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变,然后轻轻点头,却不欲多说。

    “听闻国师为我父皇算出一个八字,如今父皇正在寻那个 人,不知那个人有何特别的。”

    “此人和陛下的八字极合,同陛下在一起,可让陛下采阴补阳,延年益寿,自是极好。”善渊说话的时候,仔细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容玉。

    他从前不喜这位公主,是因为容玉更像是她的父皇,可现在,容玉终于越来越像她的母后了。

    “我猜,那个人是温知渝,对吗?”

    善渊国师神色微微一变,看着容玉的眼神带上了些探究, 以及欣慰“你果然像极了你的母亲。”

    “为何要抓着温知渝不放?她不过是个孤女。”

    “我看得出来,她是变故,留着她,会成祸患。”

    “国师看错了,若真的是温知渝,才是大祸患,我这有一个人选,很合适。”容玉看着善渊国师“您应该清楚,虽然我不知道您的目的,但恕我直言,今日,你敢送上温知渝的名字,明天,萧霁就敢弑君,就敢杀了你。”

    善渊国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我知道了,公主选的人,想来也是陛下喜欢的。”

    容玉点点头,心中一松“多谢国师。”说完,容玉就要告辞离开。

    “她会害了你的。”

    善渊国师看着容玉“我看得出来,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她一定会害了你的,你不能留她在身边。”善渊眼中的担忧不似作假。

    容玉想起温知渝和她说的话,看着眼前这个人,不说一年前,便是一个月之前,她说起这个人,都是厌恶至极的,这样的佞臣,若是杀了他,或许父皇会清明许多。

    可现在,容玉看着善渊国师,都是母后的孩子,既能帮兄长,自然也能帮着她不是吗?

    “国师,本宫冒昧,你不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像母后的人吗?若是她本不该出现,那我的母后,也不该出现吗?”

    容玉站在善渊国师面前,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大胤最惹人妒恨的奸佞小人,让她的父皇沉迷修道,这长生观中的哪一样东西不是家财万贯?可这些东西却是用百姓民不聊生换来的。

    “不。”

    容玉看着他“国师,我只是想去做我母后想做,却不曾做的事情,母后在天之灵会想要看到的,国师或许不知,我母后同这世上大多数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容玉说完,低头笑了笑,带着些羞涩和怀念。

    容玉离开的时候,亲手合上了房门,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位国师跪坐在地上,弯腰垂首,再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师。

    善渊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和姜桐初见的时候,善渊擅卜卦看相,那个时候, 如今的宣武帝找他算了一卦,算他能不能顺利登临帝位。

    宣武帝的确是帝星,可姜桐,也是啊。

    姜桐撕了他的卦,和他说,她不信命,然后告诉他,这事情很神奇,按照惯例,他肯定得付出些什么,让他往后小心些,多爱惜自己。

    姜桐不知,他那个时候给自己算了一卦,他本该死在为容暄算命的那一日,姜桐扭转的,是他的命。

    如今,他这条命,总要还给姜桐的。

    容玉带着个姑娘来见温知渝,来的时候,温知渝正在喝药,她没有回温府,但那边却是算着日子送药来,温知渝也没推脱,即便那药里面的血腥气,再苦涩的味道都压不住了。

    “她?”

    “那个时候,我就见着她和我母后有五六分相似,世间人有相似,那五六分若是天生的,便足矣。”

    剩下的那些,就要靠着外力了,样貌,妆容,衣裳,以及一颦一笑,温知渝不曾见过姜桐,但见着眼前人,她便知容玉是尽心了的,眼前的姑娘怎么瞧,都和花楼不沾边。

    自信张扬,眉眼之间带着飒爽的英气,该是传说中元后的模样吧,但这姑娘对她们行礼的时候,又是一副柔顺的样子。

    “我父皇对我母后最大的不满,便是我母后性格强势,不如寻常女子柔顺,如今这般,在我父皇看来,应该最好不过了。”

    容玉看着那姑娘,所以,她绝不会对着这个人念起她的母后,但她父皇却一定会。

    “叫什么名字?”

    “江彤,江河的江,朱砂色的彤。”容玉给她早早捏造了名字和身份,“一个从五品官家中不受宠的次女,想来,这个身份,我父皇也会很满意的。”

    温知渝低头将汤药喝了,这汤药不知仔细熬过几遍了,连一点药渣子都不曾有,温知渝用清水漱了口。

    “公主,打算的时间倒是早。”

    容玉抿着唇角“我不也是想给自己一条后路吗?谢氏当上皇后的时候,我就知道,后妃吹吹枕边风,可比我这个及笄就被允许出宫的公主有用。”

    “送她去吧,如今皇后被软禁,陛下难免念旧,宫中多个新人,也是好事。”

    三日后,谢氏一族还存活着的人流放岭南,三代之内不允参加科举,不允入仕,陛下仁慈,不曾迁怒于三皇子,甚至免了三皇子的禁足,只是给了个郡王的身份,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三皇子,废了。

    谢氏皇后,不仁不慈,但念夫妻一场,降为嫔。

    谢氏百年大族,在不明白的人眼中,便是惹得陛下不喜,轻轻松松的就倒下了,可在有心人眼中,那位陛下这些年韬光养晦,只为了一举扳倒谢氏。

    那些世家心中自有算计,他们的心思如何,自己该是清楚的。

    身为大臣,握有实权的大臣,最喜欢的便是垂拱而治的明君,毕竟,大胤这开国皇帝,怎么说也是他们推上去的。

    可现在,陛下的雷霆之怒告诉她们,皇帝就是皇帝,不允许任何人对皇权指手画脚。

    而二公主容黛,没有任何惩罚,像是被遗忘了一样,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注意到,陛下的后宫多了一位女子,一入宫就封了妃子,颇得陛下欢喜。

    谢氏的案子了却,便该论功行赏了,这一次,朝中倒是一片静默,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

    这一次论功行赏,无非是一个大公主,一个萧霁,如今这两位都是陛下的心腹,哪里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萧霁收的赏赐不少了,他也已经麻木了,无非是些金银财宝,如今他院子里堆放了不少,陛下赏赐的,乃是御赐之物,又不能扔了去,便随处扔在府上了。

    这一次,萧霁倒是干脆,他早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的。

    “陛下,臣想成亲。”

    萧霁跪在地上,“得陛下垂怜,给微臣赐婚,如今,微臣想成亲了。”

    “朕都给你赐婚了,若是子昭想成亲,寻个良辰吉日,就将人迎进门来吧,这一次你立了大功,怎么还求了同样的事呢?”宣武帝显然是不愿的。

    若只是如此,在他人看来,倒是他这个皇帝苛待了自己的心腹,唯独站在一旁的容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如今温知渝住在她府上,两个人显然是闹了不愉快,萧霁这个时候,是想做什么?

    “陛下,微臣,是想要陛下令尚衣局备一套凤冠霞帔。”

    宫中尚衣局所出的凤冠霞帔,乃是后妃和公主的服制,寻常京中的贵女是制不成的。

    这讨要的赏赐倒是不小,不过这荣耀是尽数给了萧霁的夫人,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无论如何都得赞一句萧大人的深情不渝来。

    容玉总想着,是不是因为在这朝堂之上,只有她一个是女儿身,所以,在所有人,包括她的父皇都在赞颂萧霁的深情时,容玉只想着,这时候,温知渝愿不愿意,是不是半分都不重要?

    “子昭啊样样都好,就是太过情深,罢了,左右你都要成亲了,你那夫人也不能是这个出身,赐个三品淑人吧。”

    “微臣谢主隆恩。”

    萧霁垂着眼,无论去何处,有个官身到底是好的,既然阿姐执意要去大公主那里挣一个,倒不如让他来给。

    容玉在萧霁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做了一个口型,然后满意的看到萧霁脸上的笑意直接僵硬,碎裂。

    “萧霁,你也要赏赐给她吗?”

    赏赐,多高高在上啊。

    宣武帝看着容玉“那你呢?阿玉,你想要什么?”

    容玉本来就是公主,如今已然是正三品的参知政事了,此去冀州一行,他们这位陛下给公主的可是便宜行事之权啊。

    这位大公主不能再往上升了,正三品之上,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重臣了,怎么能允一个女人和他们平起平坐。

    “儿臣想要自己选一块封地。”

    得宠的,嫡出的公主,多有自己的封地,公主出宫建府之后,也是由封地来供养的,这要求,自是不过分的。

    宣武帝颔首“你早已出宫建府,是该赐封地了。”宣武帝盯着容玉,这个他越发看不透的女儿“看来,你早已有了打算,说出来,让朕听一听。”

    “父皇,儿臣想要江淮。”容玉没有半点弯弯绕绕,直视她的父皇,走出这一步之后,她大概也会成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吧。

    “求陛下赐封江淮。”

    宣武帝看了容玉许久,或许也没那么久,只是,他到底还是眼拙了,在元后的女儿身上。

    宣武帝没由来的觉得疲倦,十数年前,他能弃了自己的妻子,如今,难道还能弃了自己的女儿吗?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