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清韵看了眼楼梯,叶空刚从那儿上去不久——但要她告诉秦悟自己在叶空这里是不可能的。

    下意识就要乱扯的时候,她又看到了男人发来的消息。

    -阿悟:我知道你在哪儿。

    -阿悟:你知道,我总是对你的下落了然于心。

    ——上一句让她紧张下一句就让她心跳失速。

    霍清韵咬紧了唇瓣,正要心绪混乱地敲几个字,手机却接二连三地弹出文字来。

    -阿悟:我现在正在温家庄园里,准备参加温荣的生日宴会

    -阿悟:不要急着过来,留在那里,拦住叶空,她也要来

    -阿悟:你也不想让她看见我,更不想让我见到她,对不对?

    -阿悟:你知道我无法控制自己,就像你也无法控制自己追逐我一样,如果真的见到叶空,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继续保持冷静,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遵守承诺,把你当做有可能结婚的对象。

    -阿悟:你知道的,珍品总是比赝品让人无法自拔。

    -阿悟:我已经习惯你的追逐,心里也逐渐有了你的影子,我们都不想让这些年的努力功亏一篑,对不对?

    -

    霍清韵:……

    脚步声从楼上响起。

    霍清韵下意识抬头,看到的就是叶空身穿黑色长裙一步步走下来的样子。

    自然微卷的长发披在她裸露的肩膀上,随着走动轻扫,却并不显得温婉或淑女,反而在她漫不经心的目光下显得十足矜贵与傲慢。

    她总是如此——从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在南港秦家那座破败的花房里见到她开始,她就总是这样远在孤星之上,懒得多看凡人一样的傲慢模样。

    就是这个样子,蛊惑了阿悟,骗得他差点把自己的命交代出去,也害得自己多少年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霍清韵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聊天框里的消息不停在脑海里放大,在叶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交错重叠混乱成一团,最后从一团乱麻里浮现出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阿悟说得对,她不能让叶空去参加宴会。

    她决不能让阿悟见到叶空!

    脑子里这么想着,她人已经飞快地冲了上去。

    ·

    随着叶空走下来,那个长相气质都很狂野的保镖头子不由得吹了声口哨,又被叶空嫌弃的一眼看得悻悻住了嘴。

    才把目光收回来,正要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的叶空,就被突然冲到面前的霍清韵吓了一跳。

    看着女人大大张开的双臂,叶空沉默两秒:“你要跟我玩老鹰抓小鸡?”

    “谁要跟你玩老鹰抓小鸡!”霍清韵眼神恨恨道,“只是你刚才叫人把我抓起来,我觉得我需要去医院做检查!你得和我一起去!”

    叶空:……

    “我还没跟你算撞坏我店门的账,你倒先讹起我来了。”

    叶空绕开她往门外走,没两步又被拦住了。

    “叶空!”霍清韵见拦不住她,急得红了眼眶,“你真的对我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你看看我的脸!你不记得我是谁吗?”

    这回叶空站住了,把她上下打量几遍,在霍清韵略略紧张的眼神里淡淡道:“你的脸?你的脸都快变得跟我一样了,我怎么会记得你是谁?”

    “……”霍清韵噎住了,随即一阵更大的心酸涌上鼻腔,让她一下哭出声来,“我的脸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原本我自己也是长得很漂亮的,可就因为阿悟哥哥只喜欢你的长相,我才整容成这样的!”

    她赤红着一双眼瞪住叶空:“你知道整容有多痛?修复期又有多长吗?”

    就是训练有素的私保们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还对两个女人投去了惊叹的目光——对叶空是惊叹于“看不出来她还是个祸水”,对霍清韵则是“这位大小姐脑子没问题吧?”

    而叶空本人,只是沉默片刻,便给出了冷淡的回答:“不知道,我又不整容。”

    “可我是因为你才整容的!”

    “家里也不穷怎么碰起瓷来一套一套的?难道我看着比秦悟好欺负吗?”

    “不许你叫阿悟的名字!”

    “那我们就用‘狗’来代称他好了。”叶空从善如流,出奇的平和,“你觉得我比那条狗看起来好欺负吗?”

    “不许你叫阿悟狗!”霍清韵脸都涨红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你知道阿悟这些年看了多少心理医生去精神科检查过多少次吗?这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哦?去治了那么多次都没治好,可见这狗是没救了,不如你去劝狗妈妈给他安乐死吧。”

    “……叶十一!!!你没心没肺!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当年为了送你成功离开南港,阿悟的脖子都险些被你割断了!”

    “首先,你夸张了,狗要是差点被割断脖子肯定是会死的,但那条狗不还活得好好的还能闯别人地盘乱撒尿么?其次,当然没有人要送我离开南港,而我用刀割他脖子的行为一般被称作‘威胁’——所以,我能离开南港那是我自己的功劳,和那条被威胁的狗以及狗全家,还有你这个傻逼,都没有任何关系。”

    “你胡说!你以为没有阿悟的默许你真的能离开南港吗?!”

    “当然能。”叶空一步靠近她,少女漆黑的双瞳牢牢盯着霍清韵发红的眼睛,有种非人的冷和锐利,“可是你知道,就像老鼠无法想象老鹰在天上盯着自己的视角一样,你当然也无法理解我的一切,而傻逼们惯常喜欢将‘无法理解’当做‘无法做到’——针对这一点,倒是很体谅你。”

    她语气冷漠,高高在上,还带点令人不舒服的宽容,听来当真像是老鹰在“体谅”老鼠。

    霍清韵听得双手发颤:“你在得意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高起来:“你不过是个孤儿!就算找到了亲生父母也依旧是个不被喜欢的孤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不讨人喜欢,更天煞孤星的人!你到底在得意什么?”

    叶空站直身体,不屑地笑起来:“大概是得意于你这样父母双全极受宠爱的小公主会为了讨一条狗的欢心而忍受疼痛整容成我这个天煞孤星的模样吧。”

    她看了眼手机,再次从霍清韵身边绕过去。

    霍清韵脑子嗡嗡作响,她已经被刺激得无法正常思考了,可聊天框里对方发来的字句还在眼前放大旋转不停,让她不得不——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对叶空的离去做出反应。

    “你不能走!”

    再次被拉住手的时候,叶空已经相当不耐烦了。

    她深感自己现在脾气越来越好,并决定要改掉这个缺点。

    一把甩开霍清韵的手,她朝身后的保镖们挥了挥手:“来一个按住她,来一个给我当司机。”

    霍清韵当然不是人高马大专业保镖的对手,她很快就再次被扭住了手臂,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叶空披着大衣坐上车。

    她双目圆睁,仿佛已经绝望,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边叶空关上车门,听见司机在问对其他人的安排。

    思索了不到三秒,她就决定让所有保镖都跟上。

    “免费的车队不用白不用。”叶空懒洋洋道,“去豪门给我充充场面吧,只留一个人帮我看门就行了。”

    于是围在咖啡店前已经大半天的七辆黑色轿车纷纷发动起来,数十个保镖怎么下来的又怎么上去了。

    看起来已经无力反抗的霍清韵被松开了。

    她站在门前静静看着一辆又一辆汽车发动起来,身旁响起一道低低淡淡的声音:“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

    是秦见白。

    可她连头都没有回。

    只突然迈步走向了自己那辆车头被剐蹭出痕迹的卡宴,坐进去,连安全带都没扣,直接发动起来,一个掉头,冲着前方的黑色车队呜呜地奔驰而去了。

    秦见白在原地看着卡宴的尾巴,不由慢慢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道:“她要干嘛?——不会吧?!”

    ·

    在人来人往的大学校园,就算自行车也不能骑得太快,更不用说轿车。

    叶空的车队已龟速朝校门口驶去的时候,自然是半点都没有想到半路会有发疯的卡宴从岔路上突然杀出来。

    当大学生们尖叫避让的喊声从窗外响起时,正在吃感冒药的叶空一个抬头,已经对上了卡宴陡然切过来的巨大车头。

    隔着两扇车窗,在淡白的光线下,她无比清楚的看到了霍清韵的脸还有眼睛——那是一张疯狂的脸,和一双红到滴血,却仿佛无知无觉,机器人般的眼睛。

    呲——

    砰——

    轮胎在地面摩擦出让人想要捂住耳朵的尖锐噪音。

    方向盘被狠狠打到尽头。

    车灯碎裂飞溅,黑色轿车在偌大空地上利落又惊险地转了两圈,晃得叶空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越发昏沉,直到一声巨响撕裂耳膜,她扶着车窗无声深呼吸一次,才在轻微摇晃余韵中抬头看去——

    卡宴狠狠撞上了道路边的梧桐。

    那树不知在玉山大活了多少年岁,显然比卡宴要命硬得多。

    从她的角度看不出车内人的情况,却能看见卡宴车头冒起来的一缕白烟。

    有路过的大学生渐渐围过来,一边尖叫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

    “今天学校叫救护车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正要下车的叶空听到这句吐槽也忍不住有些无言以对。

    拧开车门,发出咔的一声,同时她抬头看向那辆正在冒烟的卡宴——突然觉得有烟雾在脑子里震荡了一下。

    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闪现在她眼前。

    同样是灰暗的天,同样是一辆冒烟的车,可和眼前人来人往的环境不同,那似乎是一张更加萧条,更加死寂充满绝望的画面。

    叶空觉得自己就快想起来了,可随着鞋底落地,眼前的画面清晰映入眼帘,脑子里的东西就全都被海一样的雾气淹没了。

    叶空扶着车门猛地晃了晃头,被一只手大力抓住胳膊才清醒过来,转头看去,正是给她当司机的保镖头子。

    “老板没事吧?”

    “……没事。”叶空有些迟钝的,两秒又补充道,“刚才多亏你反应快打方向盘及时,不然我估计要被撞个正着了。”

    “不谢,发红包就行。”

    “没问题。”叶空很干脆,一边大步走向那辆卡宴,一边淡淡道,“我的命可是很贵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

    叶空看到了车上的霍清韵。

    头破血流。

    因为没有系安全带,哪怕有安全气囊弹出来,她也依旧狠狠撞在了车窗上。。

    此时正瘫在座位上半死不活,睁眼时有血从她头发里流淌出来,一路滑过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严重脑震荡,不知道颅内有没有损伤。”保镖头子轻描淡写的点评响起,“居然还能睁开眼,还怪有毅力的——疯子一样的毅力。”

    叶空:……

    少女披着大衣,静静的与车窗里半死不活还要拼命睁开的流血的双眼对视。

    那双眼里即便昏昏沉沉什么都看不清,也依旧颠倒错乱的写满了某个执着的目标,漫无目的地往窗外探视着,寻找着——叶空没有表情的看着那双随着呼吸缓缓张合的眼睛,想起了让人很不快的画面。

    ——甚至这种感觉——这种就算不要命也一定要达成目标的感觉——哪怕这个目标根本无关紧要,哪怕这个目标并不来自于自己的需求而是来自于别人的需求——就像被训练有素的狗,只要听见口哨声就会立刻行动起来,并为了达成任务坚持不懈那样。

    ——真是眼熟。

    她想起那张少年的脸。

    在明明暗暗的火光里,带着满脖子流淌的猩红的血,也是这样虚弱又执着的看着她。

    如今想来,那应该被叫做疯狂。

    “我真是个天才。”

    叶空毫无情绪的自夸。

    听得一旁的保镖头子懵逼了:“什么?面对这样的惨状老板怎么还自夸上了呢?”

    “惨吗?”叶空嘴角弯了弯,突然笑得让这个阴天都变得灿烂起来了,“不过如此而已。”

    她提起裙摆一甩,转身大步向车走去:“我还能让他们更惨。”

    “比这惨上一百倍。”

    她重新钻进车厢,坐稳后听见跟着上来的保镖头子问她:“我们就这么不管了?”

    “不,当然要管,我可是这起杀人未遂案的受害者——只是不是现在管。”叶空淡淡道,“我现在要去参加我前男友生父的生日宴会。”

    “在此之前,我决定要换一队豪车,还要去买一份称心如意的礼物。”

    她微笑道:“陈先生,你能做到吗?”

    陈队长听着她貌似友好的语气,谨慎问道:“你真的是去送生日祝福的?这将决定我们要换什么车以及我们要去什么样的地方买礼物。”

    “当然。”叶空说,“不过你要知道,人和人的思想差异是很大的,我觉得是祝福,可他们如果觉得不是——那也不是我的错。”

    陈队长在后视镜里看见少女无害微笑的脸,听见她轻柔的声音:

    “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