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似乎露出了一抹月,却不亮。

    僵尸还在低沉嘶吼,厮杀也未结束,陈宁的身躯却已经先摇晃了起来,眼中的狂热在浓郁到极致后开始溃散。

    他终究只是凡俗,眼下失血过多,身躯已然支撑不住,目光越来越暗,朝着后方倒去,打算进入婴儿般的睡眠。

    在晕倒的最后时刻,陈宁看见了冲来的魁梧身影,朝前面猛然挥了一拳,以及“嘣”的一声巨响。

    ……

    “年轻人就是好,倒头就睡。”

    王文恭瞧着昏迷的陈宁感叹一声,同时甩了甩手上僵尸的鲜血,在他身前,那白衣僵尸已经被打爆了头颅,烂肉溅射得到处都是。

    “队长,我刚刚查了一下,这陈宁在人口录上没有记载,其身份应该是最为低贱的……乞丐。”黑框眼镜男提道一声。

    “嗯。”王文恭回复,扯了扯内搭的白衬衫,沉声道:“不管他之前如何,现在成了神选者便是重要保护对象了,我们得护着他,若其之后能成功从鬼神之境里出来,说不定还是我们的队友。”

    “好了,闲话不多说,先把他带回去让医师看看,另外今日白衣女鬼一事你要做好记录,算是旧坟场的一起诡变事件。”

    “好好。”

    三人清理好僵尸,背起陈宁,于漆黑夜色之下朝外匆匆走出。

    落地的火把还未熄灭,点燃干枯野草,蔓延而去,便顺势烧起了整个木屋。

    于是黑夜里便亮起了炽热的光,是以旧薪火照起新征程吗?

    许是如此吧。

    ————

    痛,刺骨的疼痛传来。

    陈宁骤然睁开眼睛,入眼处是惨白的天花板,其上印了瓷砖,照出他更为苍白的面容。

    “你醒啦?”略带妩媚的声音传来,那日来旧坟场的西装女子坐在陈宁床头,俏丽脸庞噙着微微笑意,稍歪头再和陈宁道。

    “你昏迷了两天,医师说没什么大问题,静养即可,对了我叫殷桃,叫我桃姐就行。”

    “殷姐。”陈宁点头,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呵呵,随你喜欢吧。”殷桃吐了下舌头,颇为可爱,又伸手拿起了床头桌上的水果刀,边给陈宁削水果边说道。

    “你应该有很多疑问吧,都可以问,我一一给你解答。”

    “你们嘴里说的神选者是什么?”陈宁先问。

    殷桃削着苹果,刀慢慢动,话渐渐说。

    “由高高在上的神明选出来的代表,便是神选者,神选者必须参与神明们制造出来的鬼神之境的厮杀,而这鬼神之境你可以理解为游戏里面的关卡,需要神选者通关。”

    “神选者通关后,神明会得到信力,神选者自身会得鬼神之境中的物品,以及神明的奖励,算是双赢。”

    “嗯。”陈宁了然,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似鳞片般的突起,再问道:“那选中我的是什么神?”

    “目前还没探明,不过形状似鳞片的话,应该和蛇、蛟、龙等有关,其黝黑的颜色可能涉及到了极东深渊,嗯……可能是一位脾气不太好的野神。”

    殷桃低头答复,手里的苹果已经削好,却没有递给陈宁,而是削下小半放入了自己的口中,再反问道。

    “你一直生活在旧坟场里面吗?”

    “嗯。”

    “今年多大呢?”

    “十六……或者十七,我也记不清楚,老乞丐没告诉我。”

    “老乞丐是谁?”殷桃缓缓咀嚼着苹果,含糊问道。

    陈宁睁大眼睛,瞧着殷桃手上的苹果,流露出渴望意味,同时回道。

    “是把我捡到旧坟场的一个老头儿,很瘦,喜欢捡别人烟屁股抽以及偷吃别人坟头贡品,说是旧坟场的守墓人,后来把守墓人的身份传给我了。”

    殷桃瞧着陈宁神情,窃笑一声,拿着苹果在陈宁面前一晃,俏丽面容带着调笑意味,说道。

    “想吃吗,叫声好姐姐。”

    “好姐姐。”陈宁主打一个从心。

    “真乖,张嘴。”殷桃削下一小块苹果,放入陈宁口中,再笑问道:“在旧坟场里吃不到这么甜的苹果吧?”

    陈宁似没有咀嚼,将苹果囫囵咽了下去,然后摇头道:“吃过。”

    他犹豫一下,又补充道:“比这还甜。”

    “?”殷桃挑了挑眉头,不是很相信,再问道:“那鸟不拉屎的脏地方能有这么甜的苹果吃?”

    “逢年过节就有。”陈宁回答的很平淡。

    殷桃也听明白了,感情陈宁是趁机偷吃人家坟头贡品去了,当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摇头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不吉利,而且你不觉得脏吗,可能是地上打了滚的苹果,还可能是低价买来的烂水果,这种贡品可说不上干净,吃了可能会闹肚子的!”

    殷桃把眼睛睁大大的,表情很是浮夸,说得煞有其事。

    “嗯……”陈宁低头像是思考了片刻,再直视上殷桃的大眼睛,轻声道。

    “脏不脏不知道,我只知道确实很甜。”

    这是实话。

    殷桃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眉头轻轻皱起,正欲再回话,眼神忽然凝重起来,扭头瞧向了病房门外。

    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是皮鞋在敲击地板,不急不缓,厚重的言语透过水泥墙传来,进入陈宁两人的耳中。

    “郡长,这次的神选者是一位少年,被二阶僵尸所伤,所以才进了医院,估摸着要休养两天。”

    这是王文恭的声音。

    “嗯,你前两日就和我说过了,今日我特意推掉了和马族长的茶局前来,希望此次的神选者会是个好货色,对了,他是什么来历?”

    冰冷的女声响在墙外,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是……是老村外围的旧坟场里的一个少年,户籍里没查到关于他的信息,应该是从来没录入过户籍?”

    “那就是一个乞丐了?”冰冷女声顿时拉高,居高临下般质问。

    “是……是。”王文恭支支吾吾的回答。

    屋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屋内苍白的天花板反射着陈宁平静的面容,他的眼睛很清澈,像是从未受到污染的湖面。

    “浪费时间,我得去约马族长重新组织茶局了,下次再找到这种废物就不用和我汇报了,这种出身历来都活不过鬼神之境。”

    冰冷女声没留丝毫情面,甩下这句话后便只听见高跟鞋与地板敲击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远,直至平静。

    屋外沉默,屋内无声。

    良久。

    “唉。”屋外的王文恭传来叹息,却也未进入屋内,迈着沉重脚步缓缓离去。

    陈宁躺在床上,扭头瞧着窗外,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苍白的天空成了唯一的颜色。

    是瞧不清的。

    “哈哈,你别放在心上,他们就是喜欢看别人的出身、家世如何,再去议论、评价,就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其实废材逆袭的故事也是有很多的,比如那啥斗之力三段,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殷桃有些慌乱的安慰陈宁。

    “没听过。”陈宁回答,顺便转过了脑袋,他的眼神依旧清澈,手撑着缓缓坐起,靠在病床上,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拿过,轻轻咬了一口。

    细细咀嚼,缓缓吞咽。

    片刻后再轻声道。

    “无所谓,我不在意。”

    旧坟场的小乞丐早就受了不知道多少白眼,在他偷吃别人贡品被吊起来打的时候,在他因为走进村子被其他孩童拿树枝抽打的时候,在他被大人因为嫌不吉利狠狠扇耳光的时候……

    从小到大,从始至终,太多太多。

    殷桃听到他的回答,愕然一愣,不解问道:“你没自尊的吗?”

    陈宁笑了,平淡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了轻笑,将手上吃得还剩小半的苹果举起,放在两人视线的中央,很诚恳的发问道。

    “自尊,能吃吗?”

    没有回答。

    窗外苍白的天空添了一抹昏黑。

    是该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