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元丰的书房很大,大的有一些空。

    四壁雪白,三个大书柜除了北面那个,其余两个都是空落落的。

    一个书柜是老一代传下来的,磨损的厉害,好多枯黄的虫洞。

    一个书柜是在石桥县一个大户人家那抢的,四个马贼给扛回山上,累得够呛。

    书柜的颜色也旧旧的,贴墙那一面的漆色斑驳狼藉,卞元丰让人涂过漆,但是很快又剥落了下来。

    剩下那个摆了一大半书册的书柜,则是卞夫人令人假扮富商去城里买的,搬到山上至今,还未超过三年。

    书柜木质牢固,漆色崭新,触手光滑,走近有股清然木香,卞元丰着实爱不释手。

    他近期有个心愿,就是快点弄些书来,把这个书柜摆满。

    卞元丰大步回到书房,就在那个书柜上翻找着。

    卞元雪掀开帘栊,见他这个模样,说道:“弟,你找什么呢。”

    “当然是在找东西。”卞元丰道。

    他总觉得近期见过,但大约是在哪,又想不起来。

    这种就要到喉咙口的东西,说不出来很着恼的。

    找了半日,没有找到,他站在那边,望着一旁的绮窗苦思。

    “我可先回去了,我肚子还饿着呢。”卞元雪差不多习惯这个样子的卞元丰了,开口道。

    卞元丰没说话,暴躁的挥挥手,示意她快走。

    卞元雪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在哪见过呢。

    卞元丰绞尽脑汁,到底在哪。

    一直到卯时三刻,凤姨才领着仆妇们回来。

    天已经亮半边了,童奴们还不准回去。

    岁数略小的几个并排坐在角落的石上,闭眼打盹,小脑袋瓜们点成一片。

    其他大一些的直接在院子里落地为枕,缩成一团。

    钱千千坐在厨房前的台阶上,眼睛全是眼泪,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后,她继续强撑着,看着那边的山路。

    山风裹着寒露,一阵阵扫来,石阶不明的泥路潮湿粘滑,不见归人。

    远处的山端已有日出,钱千千双手托腮,目光越过疏疏密密的山林,望着最山顶的几处荒坟。

    白茫茫的晨雾里,坟茔清寂安静,整个山头像拢了一层青纱,风略微大些,这层轻纱便蹁跹而起,随风去回。

    终于隐约听到一些动静了。

    钱千千回头看去,已很难再提起什么精神,直到看到走在前头的几个仆妇出现,她才恍恍惚的站起身来。

    “余妈。”

    看到余妈,钱千千心中欣喜,出口却有气无力,又唤了声:“余妈。”

    连夜翻山,众人一身湿汗,到了山头,已分不清这汗是冷是热。

    余妈全身气力支在竹杖上,望到钱千千坐在那,疲累说道:“怎么还没睡?”

    “不让睡。”钱千千道。

    方大娘和梁氏不给所有人睡,现在的形势,压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醒着总可以待命。

    “还要送吗?”几个仆妇又困又累,难受到不行。

    凤姨也吃不消了,回头看向山路。

    “我现在宁可跳下崖死掉,都不想送了。”另一个仆妇直接说道。

    累成这样,脑子混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没空管了。

    余妈朝凤姨走近一步,低声道:“再送一趟的话,不定真的要死人了,还是不送了吧。”

    凤姨沉眉,摇了摇头:“送,不送谁都活不了。”

    她转身朝灶台那边走去。

    余妈跟上去:“这趟送了,那今天接下去的呢?大家还要休息,吃不消的。”

    凤姨停住了脚步。

    是啊,现在已经卯时了,过上几个时辰,又得去送了。

    而且现在这个时辰,得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饭菜了。

    不休息了吗?

    她看向那群仆妇,那群仆妇也看着她。

    有几个出汗厉害的,像是才淋了雨,头发都黏在了额边。

    凤姨动了动唇瓣,半响,才发出声音:“还是得送,之前跟卞夫人说好了,她会派人去山下等我们,我们送到山脚,那些人自己抬回去。”

    “但我们还得回来吧,这路可不好走。”一个仆妇低声埋怨道,语气有些暴躁。

    另一个仆妇跟着道:“万一他们没来呢,我们挑了东西下去,是挑回来,还是又翻座山送到对面去?”

    众人心里都因这话咯噔了下,毕竟那群山贼是什么样的人,她们都清楚,在山下等她们的可能性,着实微乎其微。

    凤姨抬头寻了一番,没有找到方大娘。

    天色已经大亮,没多少时间了,凤姨下定决心:“走吧,再送这一趟。”

    “不送了吧,”平日细声细气的一个仆妇也出声了,“真的没有力气了。”

    “干这点活就没力气了?”梁氏在一边的月洞门前出现,叫嚷着走来,“等命没了那才真的叫没气,都是什么身份的人自己知道,谁惯着你!”

    仆妇皱眉,恼怒的看向梁氏。

    “你还这样看我!”梁氏瞪圆了眼睛,“你是觉得我说错了?哦,你命好,你是个大家小姐或者官家千金呢,是不是呀?哦,不对,可能还是那些个命妇封君呢!看看你现在穿着的衣服吧,破破烂烂,鬼不像鬼,没那命,就别喘那气!”

    边说着,她还边粗鲁的动手,去扯那仆妇的衣裳。

    “真要有种,你跳下去死啊,说不定你全家都被那些人杀了,你却贪生怕死,赖活着在这伺候那些个人呢!就是没种!”

    仆妇瞪直了眼睛,气得浑身发颤。

    余妈想要上前,凤姨拉住了她的手腕。

    “哟哟哟,气得抖了,”梁氏好笑的看着她,继续道,“你有啥能耐?一把岁数了,我劝你们还是乖乖的去送东西吧,不送就等着死好了!一个个把自己当前头那些人物了呢!我告诉你们,你们都是贱命!克死丈夫,克死爹妈,说不定还克死了自己的孩子……”

    “你给我住嘴!”仆妇蓦地伸手,一爪挠向了梁氏。

    梁氏被挠了脸,怒道:“你敢打我!”

    随即也扑了上去,揪住了她的头发。

    余妈又要上前,再度被凤姨拉住。

    其他仆妇们都气恼梁氏方才的话,但没人上去和这个仆妇一起动手。

    她们打的狠,连眼睛都抠上了,在地上打成了一团。

    头发没了样子,衣衫也更破了,脸上的皮肤全是挠破了的指甲印。

    “去休息吧,我们有理由不下山了。”凤姨疲累的对余妈说道。

    余妈愣了下:“什么?”

    凤姨可怜的看了那仆妇一眼,转身朝另一边的房子走去,她得去给梁氏这个大功臣准备点伤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