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性的,夏昭衣不喜欢从大院过。

    绕过猪圈,她和钱千千去到菜园。

    菜园的人难得比大院要多,多数卷着裤脚,在畦田里排水。

    “你先回去睡吧,”夏昭衣边走边道,“我去找凤姨有些事情。”

    “我还是要去跟余妈说声的,她会担心我。”钱千千道。

    “没关系,我去说。”

    钱千千看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天空。

    “阿梨,等下真的会下雨吗?”

    “嗯,不过明天便是真正的晴了。”

    钱千千点头,还望着天空,脚步也渐渐停了。

    短暂晴朗,也是晴朗。

    天空澄碧,云朵洁白,阳光暖暖洒着,她冻了一夜的身子被烤出了细密的汗水。

    鸟儿吱吱喳喳飞过,不远处的树梢上还停着一串。只是那树梢的模样有些可怜,半是折枝,半是凋零,光秃秃的,像个枯槁的老汉。

    “阿梨,你说这些鸟儿昨夜藏哪儿去了呢,风雨那么大,它们现在竟还能活蹦乱跳,我猜……”

    钱千千顿住,朝四周望去:“阿梨?你人呢?”

    房门被整个打湿了,颜色变得极深,檐上雨水成串的落下,在地上蓄着薄薄一层积水。

    夏昭衣抬手敲门,很有规律的三声,不轻不重。

    凤姨睡得不好,皱着眉头嚷道:“谁啊。”

    “阿梨。”夏昭衣回答。

    凤姨微愣,随后忙掀开盖着的小被,不顾不整的衣衫,半趿着鞋子便奔去开门。

    女童站在门外,抬着头看着她,叫道:“凤姨。”

    凤姨也望着她,仍是愣着,说不出此时是什么心绪。

    方才听到声音的一瞬,她就觉得好像洒了泼油在快灭的木火上,随即“哗”的一声,星火燃起,热气扑腾,远处那似渐渐黯淡的光点也大照四方。

    这种心情,让她难言。

    而面前的小女童,矮矮的个子,脸蛋上虽淤青成片,却洗的干净,衬的眼眸越发明亮。

    衣服便没那般好运,褴褛破烂,满是泥渍,很多地方缺着大口子,里面的肌肤隐隐的露在外面。

    “阿梨,”凤姨道,“你怎么弄成了这样,昨夜去哪了?”

    夏昭衣一笑:“等下会有两个人过来,想要你们去前山送饭,在那边有许多密道,虽说比下山送饭要近许多,却也陡峭晦暗,崎岖难行。凤姨,如若你们走熟了那条路,这修桥或暂修机关的事,可能更遥遥无期了。”

    “密道?”

    “嗯,白日还好,你们与人为伴,尚能有些胆气,但一到晚上,那边可到处都是坟地与白骨,甚至还可能有凶兽出没,不知你们会不会怕。”

    凤姨皱起眉头。

    对于桥坏了,路难行,她这两日隐隐也生出天高皇帝远的怠慢心思,可如若“皇帝”又来了呢。

    风吹来一阵一阵,檐下又淌下大片水来,凉意颇浓。

    远处有人路过,好奇望来。

    形容狼狈的凤姨,和衣衫破烂,像从街头要完饭被打回来的小女童。两个人站在门口,一个皱眉发愣,面目隐忧,一个神情安然,侧头看着日头下璀璨晶莹的水花。

    虽然时间紧迫,但夏昭衣仍未一口气说完想说的。

    急功近利反令人生疑,让凤姨自个儿去琢磨,比谁说都管用。

    再者,她也不是非求着她们一起离开,只是把路先铺好,把该做的先做,而到底要不要走,都是她们的事情,她不强求。

    不过,在看到凤姨这个模样出来开门时,夏昭衣心里也已有了几分笃定。

    静了一阵,夏昭衣伸手:“凤姨,认识这个吗?”

    她抬起手,手心里面安静躺着一块玉和一个令牌。

    看到那令牌,凤姨惊道:“这是哪来的?!”

    “吴达身上的,”夏昭衣捏着令牌,来回看了下,道,“做工一般,材质还不错,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你认得就好。”

    吴,吴达是谁。

    凤姨片刻愣怔,蓦然一惊:“吴达!二当家?”

    “他死了。”夏昭衣说道。

    凤姨瞪大眼睛:“死了?!”

    “你看,”夏昭衣将令牌递过去,“我从尸体上拿的。”

    凤姨伸手接过令牌,看了眼后忙藏好:“阿梨,你先进屋。”

    “我不想进去。”

    “啊?”凤姨看着她。

    “采光不好,空气也不好。”夏昭衣笑道。

    凤姨抿唇,道:“还是进来比较好。”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如果有,你怕日后事发,可以将责任尽数推在我头上,反正他们奈何不了我,我也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昭衣将色泽不怎么样的玉也递过去:“这也是吴达贴身带着的,大约是什么珍爱之物,以他如今身份,想要块好玉不是难事,但他却戴着这个,我寻思会不会是他亲人给的。”

    凤姨接过玉佩,面露犹豫和难以置信。

    “吴二当家的,真的死了?”

    “山上马贼不过两百,吴达一死,群贼无首,而且他们如今正恐慌着,也许戒备会更森严,可手脚却是大乱的,要离开就在今夜。”夏昭衣又道。

    凤姨端详着玉佩,心绪复杂深沉。

    天色渐渐变阴,乌云遮压而来,风也起的大了。

    凤姨还在犹疑,根本无法决定。

    这时,大院那边传来一声吆喝:“饭呢!他妈的,真当治不了你们这群贱妇了,竟敢偷懒,都不想活了!”

    凤姨抬头看去,虽被一排大屋挡着视线,声音却听得清楚,真的有男人来了,而且是从山上下来的东北方向。

    后山的所有仆妇们或近或远也都听到了。

    方大娘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前去:“可算来人了,怎么样了那边,夫人少爷们是不是饿得慌了,我正愁不知道怎么送去呢,山下发着大水。”

    “滚开!”四广喝道,边抬脚踹来。

    方大娘避开的快,眉头一皱:“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比起刘三娘对前山那些人动不动赔笑的模样,方大娘和凤姨算是一类人,多少有些脾气和硬气,更重要的是底气。

    方大娘擅做饭酿酒,凤姨略懂医术,这就是她们的底气,有时候还能在卞夫人跟前说上几句。

    “饭呢!”三广也叫道,“先把饭给我们端来!”

    凤姨收回目光,看着阿梨:“我得整理下,然后出去忙了,这件事情暂时搁着,容后再说。”

    说着就要关上房门,夏昭衣一步上前,手掌按在门上,挡住凤姨关门的趋势:“你真的有这么怕这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