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是举国大事,重天台外站满了人,遍野人海。

    城里的百姓没有出城,但是城外的百姓人能来的都来了,甚至有人早几天便从临近的城县朝这边赶来。

    这些祭祀所用的东西,包括神器或法器,皆是寻常百姓得终生才能所见一二之物,他们现在看着圜丘,满怀好奇与崇敬,低声议论着。

    有懂的人在人群里高谈阔论,那铺地的氍毹需要多少人一起编织,那招摇的幡旗得经过多少工序手艺,那祭祀的牛羊所喂养的饲料要如何的极具考究。

    众人听着惊艳和神往,看着高耸的重天台,这才是真正的另外一个世界。

    天空远远飞来一只鸟儿,张着翅膀,还未到圜丘周遭,就被一支弩箭射中,鸟儿未来得及扑腾几下,便直直坠落。

    也在这时,远处的乐声渐渐近了,早就候在这里的大鼓们在此时被奋力击响,比钟声更有力激昂。

    有几人正在看那鸟儿从远空落下,听到鼓声,忙又好奇张望,朝人群看去,便听到远处传来的高呼声,喊着“万岁”。

    几千匹高大的骏马走来,马上的将士威武庄严,尤其是走在前头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健壮男儿。

    如云旌旗翻滚在后,后边是眉目清秀的少年们,他们手里恭敬的托着玉盘,玉盘上面盛放着各式名贵珠玉,华光璀璨,或精致玲珑,或雍容大气,或高雅脱俗,每样皆是绝伦的人间极品。

    一波又一波的人跪下磕头,齐呼声如排山倒海,衬着那些鼓声,震耳欲聋,全场都沸腾了起来。

    “快看,快看,那是皇帝!皇上来啦!”人群里面一个小童跪在地上,激动的对旁边的妇人说道。

    四周的人看着路过的皇帝,跟着别人一起高呼“万岁”,心潮澎湃而虔诚,有人甚至无端热泪盈眶,哭了起来。

    大臣们握着笏板,恭敬的跟在宣延帝后面,耳侧听着如雷的呼声,入目满是人海,他们也随之心潮澎湃。

    天地那样辽阔,深秋的远山一片金黄,他们走在这里,跟在宣延帝后边,脚步沉稳,官袍加身,受着万人的注视和向往,手里握着可以主宰他们富贵贫穷的大权,也是在这个时候,“权力”两个字,似乎要比以往都更加鲜明了起来。

    钟声冗长,鼓声激荡,直击人心,回肠激荡。

    也有不少人悄然抬起头,将目光看向了前边的宣延帝的背影上。

    宣延帝如今年岁已不算年轻,身板虽努力挺得笔直,但已有淡淡的佝偻。

    权力?

    不,真正的权力,是宣延帝身上的那套龙袍才是……

    一朝天子,万盛之尊,他们如今走过庄严的宫门,绵长的街道,肃穆的城门,现在要走向锦绣堂皇的重天台,所有万众齐呼的高喝,皆是冲着这个背影而去的。

    好些人心跳忽然加快,看着那个背影,在想若是自己走在那里该有多好。

    建功立业,雄霸天下,征服和摧毁,有着掌控一切的生杀予夺的权力,这是每个男人身体里面每一滴鲜血都在呐喊摇旗的渴望和向往。

    又有鸟儿飞来,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再度被射了下来。

    夏昭衣看着那些鸟儿落下,容色平静,待那鸟儿彻底坠落远山,消失不见,她撑着身子从悬崖边上爬起,转身朝另外一处的斜径走去。

    山风从天的尽头吹来,清寒料峭,群山千树招招。

    遥遥相对的西边高崖上,两个身形高挑修长的男子立在丛影里,垂眸看着底下的重天台。

    “真是热闹的,”白衣少年在风中还要摇着他手里的折扇,平静的说道,“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吧,又或许是前些时日太过肃清萧条了。”

    一旁的男人没有说话,促狭的眼眸漆黑雪亮,眸光里边没有半点温度。

    “我看到我爹了,”白衣少年又道,“我让他告病在家,别来就行,他偏偏要来,这一路走来也太辛苦了些。”

    男人朝人群看去,目光很轻易就能找到郑国公赵明越身上。

    “还是要来的,”男人开口说道,“最近郑国公府被人盯得紧,不能有半点口实落在别人那里。”

    白衣少年点点头,没说话了。

    静了一阵,男人说道:“你方才说的,城里面的什么药物?”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件事我六叔去管了,”白衣少年说着,合上了折扇,抬头朝西北边看去,说道,“如果事情办成了,那批货物应该是被拦下了吧,如果没有办成的话,那就有些可惜了,听说那批药物很值钱。”

    男人点了下头,又道:“如果这批货被截了下来,你们会怎么处理?”

    “尚未想好,你觉得呢?”

    “这是你们的货物,我又如何能想好。”

    白衣少年笑了下,说道:“你说,我要不要给宋致易和田大姚送一点过去呢。”

    “不要,”男人微摇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送了也浪费”

    “不是好人,但可能是好棋呀。”白衣少年笑道。

    男人唇角勾了抹微不可见的冷笑,仍是摇头,没有说话了。

    这时,鼓声停了下来。

    男人和白衣少年一起望去。

    恰也是这个时候,一只鸟儿飞了过去,一支利箭射去,但鸟儿速度太快,这支箭落空了。

    鸟儿扑着翅膀,飞向了重天台,像它这样的漏网之“鸟”还有不少,但靠近圜丘后便不好再碰,否则一支带箭的鸟儿坠在重天台内,死得就不仅仅只是一只鸟了。

    “他们该动手了吧,”白衣少年看着远空的鸟儿,说道,“还是说,祭天结束之后呢。”

    “等李据上香祈福之时吧,”男人说道,“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我竟有些期待。”

    “我也是,”白衣少年一笑,看着人群里的郑国公,“不过我更期待看到我父亲等一下的表演,难为他了。”

    男人弯唇笑了笑。

    长空白云翻卷,日头渐大,礼官在下边组织祭礼,万千百姓皆伏跪在地,一片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