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时局紧张,哪怕坐在这大堂用食,也没有多少缓解。

    所以,左手边的年轻公子忍了下来,没有要同沈谙做口舌之争的打算。

    只是在用食完毕,陆陆续续起身之际,他佯装绊倒,怒踩了沈谙的脚背一下,扬长离去。

    踩的很痛,沈谙垂头看了眼,再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老佟和支长乐也看到了,老佟说道:“这人故意使坏的吧。”

    “找个机会教训一顿!”支长乐说道。

    沈谙看着他的背影,忽的一笑,转身唤住身旁经过的一名俊朗少年。

    “哪个?”少年朝前面看去。

    “那个,”沈谙笑道,“锦绿色衣袍的那个。”

    “他啊,”少年说道,“定远侯家的小世子,石天阳。”

    “那个君博郎?”

    “对的,正是他。”少年说道。

    “好的,多谢。”沈谙微笑。

    双江宫府虽大,但根本容纳不了这么多人。

    睡觉的地方,皇亲国戚优先,而后是高官大臣,再而后是世家少年,随后才是四品外的官员,和所有官员的家眷。

    一同来的还有许多府邸的管家,平日在府中所受待遇极好,如今在这只能就着大厅席地而睡,连多出来的被褥都没有。

    整个行宫戒备非常森严,不许人走动,几乎无声。

    天地寒风呼呼吹着,像是低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巨石。

    宣延帝坐在行宫书房里,身前是一幅画,是已故画师水墨秋的《春秋停骖狩猎图》。

    图上的他正值壮年,带着亲勋翊卫和亲王子弟们狩猎,战果颇丰。

    除了他,图上还有夏文善,翁迎,毕时俨,欧阳安丰……

    宣延帝呆呆的看着画像,目光涣散,目中光华早已不知飘向何处。

    廖内侍一直守在旁边,数次想开口唤他,皆忍了下来。

    过去良久,宣延帝抬头说道:“几时了?”

    “回陛下,大概快寅时了。”廖内侍说道。

    “你怎么不叫朕回去睡觉呢?”宣延帝问道,语声很平和。

    廖内侍垂头:“老奴看陛下在想事情,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呢,没来找我吗?”

    “啊?”廖内侍抬眸,“陛下说的是谁?”

    “虞世龄,卞石之他们。”宣延帝说道。

    廖内侍摇头:“没有,陛下。”

    “一个都没?”

    “一个都没。”

    宣延帝笑了。

    廖内侍心底叹息。

    这几个大臣最是闲不住的,以往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喜进宫来唠叨,如今在这行宫,那么近了,却不愿意来了。

    “也许是太累了,”廖内侍说道,“虞大人,卞大人,他们年岁都已高了。”

    “皇后呢,睡了吗?”宣延帝说道。

    “睡了……吧,”廖内侍说道,“都已这么晚了,陛下,您也休息吧。”

    “我心头,还有一口闷气在。”宣延帝说道。

    “闷气?”廖内侍担心道,“陛下,老臣这去给您唤太医过来。”

    “是心病,”宣延帝看向《春秋停骖狩猎图》,目光落在同样正值壮年的夏文善身上,说道,“朕的禁卫军统领,竟就在街上被杀了。”

    廖内侍一愣,闭上了嘴巴。

    “若是当时就知道薛岱死了,朕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宣延帝又说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切齿说出,那平息下来的怒焰又再燃起,熊熊烧着。

    廖内侍垂着头,没有说话。

    绝对不放过?

    当时那场景,能办得到吗?

    拥挤不堪,混乱嘈杂,尾大不掉的他们,是没有办法拿灵活矫健,如鱼得水的女童如何的。

    宣延帝闭上眼睛,过去好久,终于又让自己静下。

    “把画卷合上吧。”宣延帝说道。

    “嗻。”廖内侍上前。

    看着画卷被一点一点卷起,宣延帝说道:“朕若未记错,元禾宗门便在这附近。”

    “是的,陛下。”廖内侍点头。

    “都说这些宗门的老宗主仙风道骨,甚至有人还有长生之能,”宣延帝轻笑,“不若便趁现在见见?”

    “哪有这般神通,”廖内侍也笑了,“不过招摇过市的旁门左道罢了。”

    “朕去睡了,”宣延帝起身,“明日你令人去将这宗主唤来,朕兴趣颇浓。”

    “是,陛下。”廖内侍说道。

    ……

    ……

    又一抹晨光探头,溶溶于霜雪上,逐渐遍彻长野。

    沈冽牵着马缰走在前面,长坡狭窄,加之霜雪铺地,非常难走。

    杜轩和戴豫跟随在后,在他们后面,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岁数约二十五上下,前天深夜被人追杀时,一路逃到了沈冽他们所在的小院附近。

    追兵紧追不舍,所遇之人格杀勿论,不留活口,所以沈冽先发制人。

    待解决掉这些追兵,那已破败的小院也不能多呆,不得不连夜再赶路。

    这个妇人苦苦哀求,希望跟着他们,而戴豫太过喜欢她怀中所抱的婴儿,替她同求,沈冽最后到底还是答应了,不过只答应带到元禾宗门。

    上山的路难行,妇人的腰上缠着绳子,另一端在戴豫那边,给她稍稍借力,防止她摔落下去。

    而她怀里的孩子尤其乖巧,一路不哭不闹,逗她时还会露出笑容,乌黑的眼眸明亮如星。

    待这段陡峭山路走完,在路边暂停休息。

    杜轩搭木架烧水,沈冽去附近探路,戴豫整理干粮。

    妇人望着干粮,眼巴巴的发馋。

    戴豫抬头看到,皱了下眉,说道:“等下给你。”

    “我,我想要一个饼,可以吗?”妇人问道。

    “我做不了主,”戴豫说道,“等下开吃之后,我拿我的那份分给你,成不?”

    “好。”妇人点头,目光仍望着干粮,饿的快要发狂。

    杜轩将水袋里干净的水倒往锅里,拧上盖子后朝他们看去一眼,心里叹息。

    救了这个,也许会有下一个,救了下一个,还会有更多更多。

    他们此行不适合带人,更不适合救人。

    食物有限,水有限,万事都要量力而行,可是不救,又真的不忍这对母女就这样死于荒野。

    虽然心里清楚,在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有人在死去,可是如果死亡就发生在眼前,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见死不救。

    杜轩摇了摇头,起身去寻找水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