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开行,变作一条难以一眼望尽的长龙,足足半个时辰,行于最后的士兵才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旁安河很缓的前行,江上漂着许多断裂的大冰层,这条江流会一直朝东南奔赴,直至入长海,期间,它会经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原太子府兵曹参军宋英雄的二儿子宋致易所起兵的安江。

    这个“太子”,不是如今的李诃,而是还未继承王位的宣延帝李据。

    宋家为安江非常著名的士族高门,在安江威望极高,宋致易自小好交友,生性豁达,天下遍知己,此次起事,他携八面拥护,不过半年时间,恍如秋风压穗,已成一股磅礴势力。

    河京距安江有数座深山古岭,还有归德,惊河二州,说远,有千里之遥,说近,却不过数州之隔。

    夏昭衣望着人烟尽散的空旷长道,忽然觉得,大乾李氏此次去往河京,用“逃”字,“弃”字,皆不如用“退”字来的深刻。

    本为天下之主,退而为次,而后会逐渐与那些还在不断林立的割据势力平起平坐。

    并非不能重新夺回江山,但是,太难。

    摧毁比重建容易,要想再统一中原,所要面对的险阻其实远远大过于抵御外侮和平息内乱。

    因为李乾的退出,所空出来的霸主之位,会让越来越多的人起逐鹿之心,最后,每一个奋力厮杀至能有本事和前天下霸主分庭抗礼的人,他们都会有可怕的野心,决心,狠心,都是从千万尸骸的血道中拼杀出来的,那一股舍我其谁的狠劲,绝对不是久居太平,生来便是王族贵胄的李氏族人可以比拟。

    “大乾,没了。”夏昭衣开口说道,声音很轻,却很沉重。

    三百年前,夏家先祖随鸿德帝共同入京,以功第一,封王拜相,共创数个盛世年间。

    三百年后的今天,李氏族人亲手灭了居功至伟,为大乾冲锋陷阵的夏家,让夏家先亡于大乾。

    那些她曾经并不是很喜欢的公叔堂伯们,皆与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惨死于李氏之手。

    大乾虽然没了,但李氏还在。

    血债,血偿。

    夏昭衣所暂住的厢房,之前为李烨所住,已重新清理打扫干净。

    老者随夏昭衣一起回来,院中干净明亮,雪地厚厚的,一整片无暇。

    雪地上面还有两个人,白鹭仙师背着支离站在那里。

    一看到回来的师徒二人,支离从白鹭仙师背上跳下,叫道:“师父!”

    目光望向老者身旁比自己还矮一截的女童身上。

    “这……”支离愣道,“我师姐?”

    怎么看都比自己要小。

    “师弟。”夏昭衣唤道。

    小男孩身板很高,便是说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都会相信,虽然病恹恹的,脸上憔悴无血色,但生了一张非常好动活泼的面相。

    “你二哥救了他,”老者说道,“他现在肩上伤口较严重。”

    “二哥救的?”夏昭衣讶异。

    “嗯。”

    “这么小……真是师姐?”支离站在白鹭仙师身边,很轻很困惑的问道。

    “我一无所知。”白鹭仙师说道。

    支离皱着眉头,看着女童走来。

    老实说,女童这一身打扮其实非常滑稽。

    很大很长的衣服,头发也乱乱的,但就是这么一身衣服,放在她身上,似乎又显得不那么滑稽。

    她的眼神太明亮清澈了,宛若山水桃溪,宁和灵巧,一种说不出的智慧闲定,与这个年龄实在不符。

    “师弟。”女童走近来后笑道。

    “师姐好,”支离说道,“见过师姐,师姐的身体好点了吗?”

    夏昭衣摇摇头,她这次是真的病倒了,身体一直难受着。

    “我也没好,”支离指着自己的伤口,“咱们两个人都受伤了,最担心牵挂的一定要数师父他老人家,师父,您辛苦了。”

    说着,支离抬手,对老者深深揖礼鞠躬。

    夏昭衣愣了愣,看向师父。

    老者面淡无波,朝屋子走去,说道:“我不老。”

    支离看着老者的身影,皱起眉头。

    他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吗,不是师父派人找他时顺便吩咐他,尽可能多说点话,没话也要找点话,活跃气氛嘛不是。

    “师姐……”支离望向夏昭衣。

    “进屋吧。”夏昭衣淡笑说道。

    白鹭仙师没有久留,扶支离进来后便同老者恭敬告退。

    老者站在小别厅里,正在调药,闻言说道:“有劳了。”

    支离看着白鹭仙师带门离开,收回视线凑到身边的夏昭衣一侧,说道:“师姐,其实师父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恭敬。”

    夏昭衣一笑,说道:“师父不喜的不是恭敬,待人接物有礼之人,谁会不喜呢。”

    “嗯?”支离好奇,“那,师父不喜的是什么?”

    “是尊卑。”夏昭衣说道。

    支离愣了下,看向小别厅里的师父。

    原来是尊卑。

    这个感觉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形容,原来,师父排斥的不是别人对他恭敬客气,而是尊卑?

    夏昭衣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师父。

    老者非常高大,身板一直硬朗,不同于裴老宗主一身仙气飘飘,仙风道骨,师父的衣着随意,基本以朴素简练为主。

    夏昭衣的笑意浮上眼眸,眉眼的笑,比唇角浅浅的弧度还要欣然。

    还能和师父遇上,真好。

    师父仍是这样,孤独冷傲,清高厌世,寡于言笑。

    不对,不该说是厌世。

    师父其实很爱这个世界,天上日月星辰,大地山水田野,他皆爱之。

    师父厌的,是人间。

    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诸如此类的尊卑有序,皆会令师父厌恶。

    当然,这种尊卑,也不会存在于他们师徒之间。

    从小到大,夏昭衣几乎没有叩拜过任何一个人,包括父亲和师父,因为师父没教过。

    这时,老者端着托盘回身,托盘上满是瓶瓶罐罐。

    走来将托盘放在案上,老者在两个徒弟的注视下坐下。

    “边说说你二哥的事情吧,”老者说道,“见你反应,你大约什么都清楚了。”

    夏昭衣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