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延二十五年,庚寅年,历史在这一年的开春挥起笔墨,划下了铿锵有力的一道惊雷。

    浩大的大乾版图,因外族入侵和天灾连年,最终被不断爆发的内部战争所割裂。政治中心从永安京兆转向河京,经济基础被彻底打破,百年文明则在青山书院一炬烈火后,随着东平学府的南迁,转往了衡香。

    高度集权的李乾江山并未发生过严重的朝臣争权,宣延帝李据的迁都,更大可能性的保存了政权的完好,只是在对整个江山统治的格局上,李家已失去了绝对霸主的统治地位。

    二月初八,宋致易发兵攻陷永安。

    永安城作为大乾都城,最鼎盛时期,常住及流动人口一度达到一百八十万,但当永安城门大破时,城中只余三十万人不到。

    满城荒凉萧条,伏尸遍地,未烧尽的大火摧着长片街市倾垮,扬起漫天焦灰,随风大作,袭向这座古城的新主。

    二月十一,佩封守将赵秥率虎奔营和大溯军的先锋营,及部分愿同他离开的百姓们彻底退离盘州。

    二月十六,林耀终于拿下佩封,未同赵秥离城的十五万百姓,在其后半月里,被林耀屠杀了一半。

    四月初七,田大姚攻陷石鼎镇,左翊卫大将军梁宗光战死,游州往东的全部城镇沦陷,游州刺史骆志成被当街斩首,并于市集悬首示众。

    五月二十三,慈德新起民乱,农民起义军首领钱显民率三万兵马,一路烧杀掠夺,进攻华州。

    七月初二,凎州焦进虎率兵五万,南下攻打佩封。

    同月,剑南节度使秦兴被昔日叛将张灵辉部众乱箭射死,宋致易拿下益州,剑指盘州。

    九月十一,燕南军统帅云伯中带兵十万,在平禹县攻破田大姚部众,侵占了田大姚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及第。

    十一月二十三,李氏铁骑八千人兵马悄无声息穿过常阳,突袭湖广,造成宋致易三万兵马损失,大量粮草被劫。

    与此同时,西北战场节节败退,没有李乾支撑了的各部众,断粮断草,大半年来连丢数城,退回至屠。

    群雄竞起的乱世纷争背后,是各大家族的兴衰相替和角逐,大量贵胄氏族迅速衰亡,也有成批新的权贵火速崛起。

    覆巢之下无完卵,那些极力避世不愿卷入天下纠纷的各大氏族,逐渐被形势所迫,不得不站队,择良木而栖。

    这其中有不少世家大族在各方军阀势力的威逼利诱下,直接摆脱他们,自己起兵,比如探州蔺氏,平鹤白氏等。

    有跃跃欲试者,有左右逢源者,有举步维艰者,也有不甘任人拿捏者。

    到处都是笼络人才,招兵买马的呼声,同时各方势力派出大量说客,四处奔赴游走,中原和江南的几大巨富家的门槛快被人踩烂。

    辛卯年开春,一队百人兵马,沿着昭州的崎岖山道,穿过久无人至的荒山,攀上离岭。

    山上空无一人,那位传说中的老者不在,屋舍大敞,数百张生宣纸被吹出书屋,遍院都是。

    百来人不敢轻易踏入,唯恐冒犯,因而无人去捡院中散落的白纸。

    他们在院外等了半月,不见归者。

    隔年开春,壬辰年二月初十,他们再度拜访,地上生宣半烂,满地杂草,他们悬在院外的刻字木牌无人动过。

    这次只等了五日,他们便下山了。

    夏至酷暑,他们重新寻来,依然无人。

    待得冬日,霜雪飞扬,将山头满积,浩瀚林野一片苍茫,他们伫立良久,这次没有多等,抱憾而归。

    癸巳年初春,他们没有再来,从壬辰年七月开始的牟野之战,共拖了三方兵马,大大小小打了数百仗,规模逐渐变大,战争中心渐渐移向阔州的南辽县。

    南辽县地处黎秋平原中部,沧江最大支流经此而过,南辽县最大的江边小村阔江村有一个非常难听的别名,又称棺材村,据传当年,上游曾漂来八十六口棺木,后来发现,棺木中的尸体皆为乔家人。

    恍如从天而降的倒霉事,棺材村三字就这样莫名其妙安在了阔江村头上。

    癸巳年三月,天光上下一碧,万顷春和,凎州留名县外的北边河道旁,有一百来个小摊贩从方圆四十里的大大小小村落赶来,在此摆摊。

    一辆简素马车从村外乡道上走来,速度很缓。

    坐在车厢外的车夫是个异常魁梧的中年大汉,臂膀结实有力,眼睛很小,目光很凶,令人一看便不敢轻易靠近。

    待到河道旁,车内传来一个娇媚女声:“停下。”

    马车往路旁靠去,没有占道。

    周遭村民扭头看来,好奇刚才说话的姑娘是谁。

    一只纤细的手从里面推开车帘,而后露出一张素净白皙的脸。

    清秀似山溪,但投目望来的眼神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妩媚。

    衣服着装可见富贵,青丝尽绾,原来已是人妇。

    林清风从车上下来,手中手绢轻按了下唇口,抬眸朝江对岸看去。

    两岸相隔太远,江天成了一线,才隐隐可见几艘渔船。

    “那边就是阔州吗?”林清风问道。

    车夫“嗯”了声,态度不冷不热。

    好多人这才发现,车夫左边的手腕似乎不怎么灵活。

    “你先进去找人吧,”林清风说道,“我在这边走走。”

    车夫这下应也不应了,驾马离开。

    林清风看着马车,再转眸看向那些村民,她弯唇一笑,冲他们友好的福了一礼。

    转身望回对面江岸,她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真是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林清风嘀咕。

    四年前的年末,凎州兵乱乍起,凎州刺史被斩杀后,整个凎州归给了焦进虎和陈子宝。

    焦进虎野心勃勃,隔年侵占了阔州和枕州,并南下越过万善关,想攻打佩封,结果失败,退回凎州。

    这两年休养生息,焦进虎觉得他又可以了。

    结果,他才带兵出阔州,不出五日的功夫,接连给他遇上了田大姚和云伯中,还有宋致易在牟野爆发的三方混战。

    焦进虎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行了,这三方人马他似乎谁都得罪不起,所以立即带人退回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