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来越大,天降的大雪似白色狂潮,汹涌苍茫,滚过巨大的城池。

    夏昭衣迎着纷扬乱目的风雪远眺,远处的宁安楼前人群奔走,较她离开时更为沸腾。

    灯火一路漫延,后巷本就通明,眼下直达最深处。原来细长的灯链,变作一整片灯海,那些民宅屋舍全被点亮。

    宁安楼前的空地,一直到长街上,全是马车与轿子。

    邻居们都出来了,所有人沿着外面的长街站着,各种议论声不绝。

    后巷路口就在夏昭衣回宁安楼前的右手面,在夏昭衣经过时,恰看到一具尸体被抬出来。

    尸体遮着白布,但白布下的形状模样和隐隐透出的血色,显而易见是割首。

    “阿梨姑娘!”一个小管事看到夏昭衣,忙走上来。

    夏昭衣朝他看去。

    “阿梨姑娘走后发生了很多事,”小管事喘着气说道,“阿梨姑娘先去楼上看看吧,我们大娘子受伤了!”

    夏昭衣皱眉:“可严重?”

    “严重!大娘子中了一箭!”

    “中箭?!”

    夏昭衣当即将缰绳交予他:“我去看看。”

    大堂里明灯旺盛,除却伤员,还有五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刚才在后巷路口所见的尸体,正被人从后院抬来。

    夏昭衣快步上楼,许多人围在赵宁的书房里,外面的檐廊都是人。

    “阿梨姑娘!”一个仆妇见到夏昭衣走来,开口叫道。

    夏昭衣冲她点了下头,转眸看向书房里的赵宁。

    赵宁侧靠在软榻上,中箭位置是右边的肩胛骨,眼下伤口已处理,衣裳穿妥干净,正在和仇都尉还有屈夫人说话。

    听到夏昭衣来的动静,屋内诸人朝门口看去。

    赵宁微微撑起身子:“阿梨。”

    “阿梨。”屈夫人起身走来。

    夏昭衣风帽未摘,落在她斗篷上的霜雪在暖软的书房里登时化水珠子。

    “发生了什么?”夏昭衣问道。

    赵宁语声虚弱:“你走之后,我跟着红雯去了载春那。”

    “我来说吧,”屈夫人道,“你受伤严重,声音都哑了。”

    屈夫人看向夏昭衣,尽量将事情经过以简练文字总结道出。

    “我们后来也准备了弩箭,做好防御后才敢回去,那院里的尸体都是才抬出来的。”

    “除了屋子里的莫海珠,”赵宁补充,“他不见了。”

    “莫海珠,”夏昭衣问,“你此前可听过此人?”

    “未曾,仇都尉的人刚从他屋子里搜到衣物,他叫莫海珠,原是要去东平学府求学的,来年开春的那一批。”赵宁说道。

    “他就是真凶,”仇都尉开口道,“红雯招认了,就是这个莫海珠伙同载春令她对倚秋下药。”

    “这莫海珠应该被那些黑衣人救走了。”屈夫人说道。

    “现场的弩箭,可有带回?”夏昭衣道,“我想见见。”

    仇都尉转头令手下去取。

    赵宁将身子撑得更起:“阿梨,你换身衣裳,可别生病。”

    “我无妨的,”夏昭衣说道,目光望了一圈,又问,“那个大夫呢?”

    赵宁猜到她指得是谁,但还是要确认下:“替倚秋针灸的那个?”

    “嗯。”

    “性情太怪,刚才替人包扎伤口是,他说自己沾了旁人的血,破戒了,于是他自己将自己关在了次楼三楼,谁叫都不肯下来。”

    夏昭衣点头。

    不得不说,赵宁着实会说话。

    弩箭很快被取来,夏昭衣接来,果不其然,箭矢上又是一模一样的纹络走向。

    这些弩箭为了配合特制的二连弩机,只能用同一批模具打造,上边的箭矢纹络,不会改变。

    “阿梨,”屈夫人关心道,“你去到那边之后,情况如何?”

    “小有收获,”夏昭衣一笑,“我先去找大夫,很快便来。”

    “好。”赵宁说道。

    次楼的灯火同样全亮,檐下的灯笼一盏连着一盏,织出璀璨长链。

    由于沈谙在此的原因,赵宁增派了人手,但不想太过刻意,他们都只留在暗处。

    夏昭衣穿过天井,经庭院时,看到跪在雪地上的红雯。

    没在厨房里忙活的仆妇们都在檐廊下或站或坐,之前被楚管事喊来演戏的林六娘也在这些仆妇里头,正在自夸那段演技。

    望到少女过来,大家停下正聊得话,起身纷纷喊道:“阿梨姑娘。”

    红雯闻言,遥遥抬起头,双目涣散地望着夏昭衣,唇瓣已冻成紫青色。

    瞧见夏昭衣看向红雯的目光,林六娘忙上前:“阿梨姑娘,没人要她跪,是她自己非得去那边跪着,想要大娘子原谅!”

    红雯哑着声音哀求:“阿梨姑娘,我知道错了,求你替我向大娘子求求情……”

    “你看到倚秋咳得快丧命时,你有想过放过她吗?”夏昭衣问。

    “我是被逼得。”

    “倚秋是被害得,倚秋如果倒下了,下一个被害得,就是赵宁。”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红雯捂着脸痛哭。

    “你没必要继续跪下去,”夏昭衣看着她,“跪在这里,抵消不了你犯过的罪,只是在伤你的身体元气。你不如保持体力,等着判决出来后的惩罚。”

    “阿梨姑娘……”

    夏昭衣没再说话,抬脚离开。

    听到檐廊外的脚步声时,沈谙正在找寻工具试图撬开钉在窗口上的木头的钉子。

    待房门被人自外推入,他已安安静静跪坐在茶几前冥想。

    门口半响没有动静,沈谙睁开眼睛望去。

    少女双手抄在胸前,懒洋洋地背靠着门框,气定神闲地望着他。

    檐廊的光带着风雪飘拂在她身后,青春曼妙的少女清影,着实如画。

    “是你啊。”沈谙微笑。

    “你师父来了,”夏昭衣说道,“在楼下。”

    沈谙一顿,随后笑容不变:“是吗。”

    夏昭衣垂下手进来,侧身将房门关上,连同漫天风雪一并关在外头。

    沈谙看着她在对面坐下,微笑说道:“怎么,阿梨要陪我喝茶?”

    “千秋殿里的那些人是谁。”夏昭衣直接问道。

    “他们?”沈谙摇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真不知道。”沈谙淡笑。

    “林清风被他们的人捉走了。”

    “她?哦……她本就爱惹是生非,被抓走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

    “看来,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了。”夏昭衣笑道。

    “不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才不言。”

    “你认识唐相思吗?”夏昭衣问。

    沈谙微顿,随后一笑:“不认识。”

    “你认识。”

    “我真不认识。”

    “你找到了他,或者想找他吗?”

    “谁是……唐相思?”沈谙做出困惑神情。

    他这样一张好看的脸,做出任何神情都不会觉得油腻,太过清爽清秀的面容,稍微蹙眉,便是不解求知的清俊公子。

    夏昭衣不得不说,沈谙真的完全利用好了自己的先天优势。相比之下,他同样俊美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弟弟,便从来不拿此做文章。

    “如果你继续跟我装,那么我们没有谈话的必要了,”夏昭衣冷冷道,“沈谙,我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么会呢,阿梨姑娘温柔善良,人美声甜,人见人爱。”

    “砰!”一把匕首插在了沈谙手旁。

    沈谙低头看去,眨巴了下眼睛。

    并不是他过分淡定淡然,而是他压根没看清少女是怎么拿刀拔刀出刀的,这把匕首就这么落在了他手边。

    “呃,阿梨姑娘……”

    “你不说老实话,我就划破你的脸,”夏昭衣冷冷道,“沈谙,你想被毁容么?”

    “阿梨姑娘不会这么恶毒吧?”沈谙的微笑变得僵硬。

    话音方落,他眼前银光骤闪,脸颊顿然一痛。

    沈谙忙抬手去摸,鲜血自右脸上狂涌而出。

    “我就是这么恶毒。”少女微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