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冽回来时惊讶地看到,少女靠在两名剑客不远处的大树下,沉沉闭着眼眸,已然入睡。

    就算是他放下手中几捆木枝的不小动静,都未能将她吵醒。

    “阿梨。”沉冽很轻地唤她。

    少女的脑袋微微歪着,巴掌大的面庞晶莹如玉,除却眼眶下澹澹的乌晕。

    他之所以惊讶,因为此地仍乃险境,她竟就这么入梦。

    沉冽看向少女的臂膀,指骨分明的长指轻轻去触,看衣衫染血的程度,便知伤口不浅。

    他回来略晚,是去寻水了。

    随身的水袋被他清洗,灌入清泉,顺便将被江水浸染的手帕濯净。

    但她已睡,他不知要不要替她换药。

    犹豫一阵,沉冽将她缠臂的布解开。

    他的力道已极柔,少女于梦中仍蹙了下眉,他立即停下,诚惶诚恐。

    而后,他幽深湛亮的黑眸浮起浓烈不加掩饰的心疼。

    也只有在梦里,她才会露出真实情绪,若是醒着,她恐眼都不眨,甚至还能与他谈笑风生。

    不是她矫饰强撑,而是,她真的不会将这痛放在心上。

    沉冽将指尖的力道尽量放到最轻,以匕首割开她手臂上的衣衫。

    夏昭衣自己嚼碎压在伤口上的绿汁和血相融,皆以结块,尤其血块已变暗,更显得伤口附近浑浊脏污。

    沉冽轻轻以湿布擦拭,一道细长斜切的平滑伤口出现于她白皙润泽的皮肤上。

    再见她左肩上被削去一半的青丝,可想当时情况之险,绝非她口中清清澹澹一句“意外”。

    沉冽掀起眼皮朝绑在树下的两名剑客看去,黑眸如覆霜,不怒而威。

    一名剑客重伤垂死,另一名剑客一直在看着他们。

    对上他的视线,这名剑客微惊,不过没有避让,就这么和他对视。

    沉冽压住心头的戾气,自怀中掏出瓷瓶,将药粉轻撒在她伤口上,再涂以药膏,最后用他洗净风干的巾帕重新缠上。

    她这样一个警惕心细的人,全程没有睁眼,睡得很沉。

    长长卷卷的睫毛偶有轻颤,如似小蝶翼在她清澈白皙的面庞上忽闪,沉冽专注望着她的面庞,忽地伸手,拇指温柔地拭去她脸颊上沾染得极澹的泥灰。

    指尖传来得触感极好,饱满富有弹性,嫩滑细腻,而她的眉目仍沉静,将防备卸得彻底。

    ·

    叶正带人寻上来,是在两个时辰后。

    那两个留在滩涂上的士兵一直没见沉冽回来,好在运气不错,遇上一艘渔舟,便乘舟东去,才一小会儿就见到了竹排上的叶正等人。

    叶正以为沉冽出事,瘫坐在江边嚎啕掉泪,听闻两个士兵所说后,叶正立即带兵马寻来,并找了几个渔民带路。

    沉冽令人先将两个剑客押回去,再遣二十人去往妇人之前抱着两具无头尸所大哭的空地勘察。

    “少爷,阿梨姑娘怎么在这呢。”叶正看向还在熟睡的夏昭衣。

    “我也还未弄清,”沉冽道,“待她醒来再说。”

    “那,少爷,您把她抱回去呀。”

    “她来此若还有其他事呢?”

    叶正点头:“也是,万一她千辛万苦走到这,少爷给她抱回去了,那是挺过分的……”

    说完,叶正望见被沉冽搬远了的尸体:“那边两具尸体跟这两个剑客是一伙的?”

    “嗯。”

    尸体被搬远了,不过他们的剑沉冽留了下来,刚才已令人带走。

    除了剑,两具尸体上各有一袋数目不多的碎银,便再无其他。

    钱袋是寻常可见的路边买货,并无特别,所以沉冽未留,只留下他们的兵器。

    “我去瞧瞧尸体,”叶正道,“若晚些要审讯,看看能发现什么。”

    “好。”沉冽道。

    沉冽回去夏昭衣跟前,无声蹲下。

    少女还在睡,而且看模样,睡得很香。

    山间风大,她垂落胸前的长发不时飘起,又一阵风来,沉冽伸手,轻轻将她的头发别去耳后。

    便在这时,少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沉冽来不及起身离去,俊容微愣,而后有些不太自在地沉声道:“阿梨。”

    才自梦里醒来,夏昭衣的眼眸有些失焦,缓缓流转,是旁人难见的慵懒妩媚,而后渐渐恢复神采。

    “沉冽。”夏昭衣清浅一莞尔,青丝被山风吹拂,沿着她的下巴往南边轻轻飞起,发梢调皮地招摇飞舞,肌肤透明而干净,这样的她,有种易碎的脆弱之感。

    沉冽知道她要强,不会喜欢这样被人形容,但他心中所有的柔情仍在这一刻极盛。

    “睡得如何?”沉冽问道。

    夏昭衣闭眼,脑袋靠着树木抬起,半响,笑道:“想吃梅花糕。”

    沉冽被她逗得唇瓣轻扬:“看来,睡得很好。”

    忆起睡前发生的事,夏昭衣偏头看向绑缚剑客的地方。

    “嗯?他们人呢?”

    说完,看到远处正在翻动尸体的叶正,她了然了。

    “我去了紫苏染坊,”夏昭衣看回沉冽,“紫苏染坊的前任东家叫张贺,他身上诸多蹊跷,他父亲叫张腾飞,名相思。我便让人去查其下葬的棺木。但我思虑不周,忘了暗中有无数眼睛盯着我们,害得他们一死一伤,棺木也被人劫走了。”

    “你是寻棺木而来的?”沉冽道。

    夏昭衣点点头:“我追寻至寨水岭,那棺木停在一座无人的破败小院,棺中不见尸骨,而后,我便遇见了你的手下,那些探州兵。我怕他们有危险,让他们先离开寨水岭。”

    沉冽眉心轻拢,沉声道:“看来,我也思虑不周。”

    夏昭衣一顿,随后唇角嫣然,露出极澹的小梨涡,将她不笑之时清冷疏离的气质添了几分甜美。

    “……阿梨笑什么?”

    “没,”夏昭衣笑道,“说正事,我才和他们碰面没多久,寨水岭村中的诸多木屋便被人放火,最先着火的,恰是停着木棺的小院。你那些兵马真厉害,二话不说便纷纷跑去救火。我请一个妇人令我去村中酒坊和酒铺查看,撞见了放火的这群人,我一路追他们至此,却见他们起了内讧。”

    “是那些人吗?”沉冽问道。